“阿姨,你的兄弟姐妹可真多呀。”
“哎呀,四个不算多,在我们老家东北,一家生6个、7个的多得遍地都是呢。”秦阿姨呵呵呵笑起来。
“呵呵呵。”
“呵呵。”
“那你们爸爸妈妈最喜欢你们三姐妹当中的谁呀?”奚筠邗对这种话题向来都很感兴趣。
“嗯”陈可芳沉思了一会儿,“爸爸最喜欢大姐,说她长得最像他,脾气也最像。妈妈最喜欢三妹,因为三妹年纪最小,从小就跟在妈妈身边。”
“那你呢?”奚筠邗显然没有再去顾虑这类问题是否合适合。
陈可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平静地说道:“我呀,我喜欢他们就行了,至于他们是不是爱大姐或者爱三妹超过爱我,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她笑了笑,却如水面一般立刻恢复了平静。
她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即便不说,即便不要求,她的内心是多么渴望得到父母平等的爱,非常渴望!
每个家庭里面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坐在角落里面的人,他们静静地看着这个家里的欢乐与祥和,即使自己一直处于被冷落的地位,可还是紧守流年,为这个集体集体默默地奉献着自己,就好像是宴会上在一旁熊熊地燃烧自己烘托气氛,但却鲜有人问津的红蜡烛!
奚筠邗觉得陈可芳就是这样的人!
“我爸爸的脚在我十六岁那年得了风湿病,医生告诉他每天晚上要用热水洗十分钟,来促进腿部的血液循环。可我知道爸爸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在坚持了一个星期之后就放弃了,每天只是把脚放到热水里浸泡一两分钟就急急忙忙捞出来了,有的时候直接用的是冷水一冲就好了。”陈可芳继续说道,“可是妈妈就着急了,她怎么劝爸爸都没用,爸爸是这个家里最有说话权的人,他可以管别人,别人就是不能管他。”说起这话的时候陈可芳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后来呢?”
“妈妈实在劝不动爸爸,心却又是十分着急,所以就想出家里面的人每天轮流负责给我爸爸洗热水脚。妈妈以前因为劳累过度得过腰间盘突出,没有办法弯下腰,只好看着我们三姐妹。”陈可芳尽可能详细地回忆,“后来大姐说自己学习忙,晚上还要做作业,三妹年纪又还小,她也不肯给爸爸来洗脚。”
“最后是你洗的?”奚筠邗问道,他明知答案可还是问了。
“嗯,是的,从那个时候起,每天晚上我就给爸爸洗热水脚,一直到我结婚。”
“一直洗了七、八年,中间一直没人替你一下?”奚筠邗吃惊地说道,同时在心底里可怜起陈可芳来,但是这种可怜无疑是带着敬佩和欣赏的。
“是的,有好几次妈妈看我太辛苦了要替我,可我又怕她的腰间盘病复发,所以一直都是我在洗。”她说得很轻松,脸上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怨言。
“可是,你姐姐和妹妹都没有来替换你一下,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奚筠邗动情地说道。
“我们都是一家人,谁做得多谁做得少这不重要。爸爸对我很好,对这个家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人,作为他的女儿,为他洗洗脚是应该的。而且我在给爸爸洗脚的过程中才发现了他的脚原来是那样大,可是却是一双粗糙皲裂、起着老茧的脚,深深浅浅的沟壑布满了他的脚掌,泥巴堆积在里面,那都是他为这个家付出的汗水和辛劳!”陈可芳有些激动了,泪花好像在她眼眶里面打转,最后她控制住了没让它们流下来。
一席话听得奚筠邗和秦阿姨无不动容,而更受触动的那一位显然是奚筠邗,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爸爸奚国柱的面容来。他爸爸虽然在社会上有着体面的工作,不用去做体力活来养家糊口,可他也是靠着他自己的辛勤与劳碌撑起了这个家,在他心里一定很希望自己的儿子有那么一天可以替自己洗一回热水脚。可是他长这么大一次也没有做过,哪怕只是帮爸爸打好洗脚水。
奚筠邗越想越觉得惭愧,越想越觉得脸上火烧一般。
他抬头看看陈可芳,心里已经完全被这个怀中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折服,心里升腾起满满的敬意。他忽然有种挫败感,觉得自己枉读那么多年书,在学校里把全部的时间用来学习怎样成为一个成绩最出色的学生,一个怎样拿最多奖项的竞争者和一个怎样最受欢迎的交际者,却没有学会怎样爱国、怎样做人、怎样爱家人。
奚筠邗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当中:连最起码的为人处事道理你都没有学会的话,那么你读那么多的书又用来做什么呢?!
千万种思绪在奚筠邗的脑袋中挤得不可开交,他很想冷静一下,尽量不去想它们,可是摇摇晃晃的车厢就像一个不倒翁,把他刚刚试图驱赶走的想法又摇回到了原处。正苦恼着的时候,孩子突然醒了,两只手在半空中毫无规律地抓来抓去,紧接着两条被厚实的棉裤裹得圆圆的小腿也活跃起来,在她妈妈怀里面轻柔地乱踹着。她右脚上那只绣着小绵羊的红色棉鞋突然甩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在地上弹了两下最后滚在了奚筠邗的脚边。
陈可芳抱歉地看了看奚筠邗,随后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空出一只手来,想要弯下腰去捡鞋子。正愁没有办法解脱的奚筠邗马上弯下腰去,对于这样的举手之劳他从来都毫不犹豫。他捡起鞋子,托在手掌中,发现这只鞋子实在是太小了,只及自己的食指长,两个大拇指宽,简直像一叶漂泊在宽阔海面上的孤舟。
奚筠邗把鞋子递过去,陈可芳连忙说了好几声谢谢,然后才伸出手艰难地接过鞋子,给孩子重新穿上。可是一两分钟后,那孩子似乎像是突然喜欢上赤脚的感觉了,又把刚刚穿上的鞋子踢掉了,惹得陈可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奚筠邗倒是很有耐心,又一次弯下腰来,去捡那只娇小玲珑的鞋子。那个淘气的孩子却没有闲着,在他弯腰的时候居然伸出来脚在奚筠邗的头上轻轻踹了一下。
陈可芳刚想说谢谢的嘴顿时张得很大,脸色也刹那间变了,吃惊和抱歉像泼在布匹上的染料一样鲜明地写在她脸上,“哎呀,真对不起呀,小孩子不懂事,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点头,快得不能再快。
可是当奚筠邗直起腰来把鞋子递给她的时候,陈可芳在奚筠邗的脸上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快和恼怒,相反,那是一张笑嘻嘻的、不愠不闹的脸。
陈可芳迟疑地接过鞋子,仍念念不忘地又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直到确认奚筠邗真的没有生气后才停了下来。
穿上鞋子,陈可芳用略带嗔怪的语调说:“你看你,叔叔在帮你捡鞋子,你却用脚踢叔叔,快跟叔叔说对不起。”她却一个劲儿地冲着妈妈笑,好像是在说:叔叔没有生气,妈妈你这么紧张干嘛呢?
奚筠邗的确没有生气,甚至连生气的念头都没有起,因为在这之前,他早已经学会如何控制情绪的收放自如,而教会他的那个人想都不用想就会知道是谁。
夜好漫长,可是这似乎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奚筠邗一看手表,时间来到了晚上11点41分,他又不得不开始回忆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就连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想起叶小画来,不是吗?
最后一两个乘客终于安静了下来,奚筠邗靠到了车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