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回 孤陌无殇(1 / 1)

“叮”

殿会中央突然清脆的发出一声悦耳清晰的鸣乐奏击之声,似为金属,却又不同,伴随天籁一般的空灵缱绻频频传来,顿时打断了宴会里的争执。

余音袅袅如绕梁三日,绵延不绝,又似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雨打芭蕉般的琴瑟和谐。不但黄钟大吕一唱一和,萦绕在侧,古典又正始,不知不觉并被这乐声所吸引,完全完了适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楚室晓听得痴了,悠然的假寐,跟着旋律冶然陶醉。

本想借助燕无歇有意无意在话语间挑衅的蛮族豪酋田缝翼,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乐音所惑,颇为好奇是谁能演奏处如此美妙动听的优美旋律。

燕无歇自诩为谦谦君子,也讶然失色,他当然熟悉这乐声的细腻之处,劲扬翩起若波涛滚滚,起伏不定,低沉磁性又似傲雪凌霜,梅馨蕊雅,猛然惊醒,注目往席间那位一直韬光养晦沉默不语却时刻威胁着他们的此间主人——京兆太守栾清濯瞥去,原来这是他的手笔。不禁敦敦儒雅的面孔,稍稍浮现一丝慌乱的表情,但稍纵即逝,不易被察觉。

邝子缙熟稔文学,自然知道“五音十二律”的调和,五音,即宫、商、角、徵、羽;十二律,各律从长到短依次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此刻听出其关窍所在,当即颔首赞许,口中悠然徐徐而道:“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杜回廊似乎也听过,此时羽音与宫音相交叠,变为音阶二变之一,这是古韵,当即高亢而道:“先秦时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如今虽不至穷图匕现,但这份苍然的秉古实在是为人所凭吊,佩服,佩服!”

楚室晓正沉浸在欢愉之中不可自拔,听闻杜回廊的评价,一头雾水,不禁睁开眼来愣然无措的看着眼前这位曾共赴宴会的携友,虽然二人隔阂未减,但对于他的学问,不敢轻言置喙。

燕无歇与田缝翼面面相觑,知道杜回廊是另有所指,却也不敢开口驳斥,而且此番变数是身为掌控这京畿枢纽之地的高官栾清濯所挟制、安排,那么他们之间的暗自交锋并也落入下乘,二人都挺为默契的沉静下来,这栾清濯如此的油盐不进,处处滴水不漏,只有接下来看看能否再次觅得良机,寻求突破。

殿堂中央左侧一面的帷幕之后,两道镌镂纹绣的屏风被四名奴婢缓缓挪开,一架褐黄色沁的编钟赫然映入眼帘。这编钟共有六十五枚,全部为青铜铸造,制作精美。骨架呈曲尺形,用木榫结构。而这铜钟整齐划一的列在钟架上分上、中、下三层。上层钟十九枚,中、下层钟是编钟的主体部份,分为三组,这三组钟形制各异,旋宫转调,不一而足。而大小不同的扁圆钟按照音调高低的次序排列起来,再悬挂在一个巨大的钟架上,用丁字形的木槌和长形的棒分别敲打铜钟,以此来发出不同的音调,用来演奏出宴会、祭祀等古典雍华雄浑的乐曲。而且编钟是上层社会专用的乐器,是等级和权力的象征。所以此等乐器非王侯将相不能演奏,虽如今被魏晋隐士之乐所影响疑惑,渐渐有所停滞,但朝堂及官家仍旧以此来彰显权力的象征。如今栾清濯得此殊荣,可见陈帝对他的器重。

殿内华灯初上,宛若白昼,待挪除障碍,恍惚间这里竟豁然开朗,恰恰见到一抹亮色的鲜红艳丽,自古以来,敲击编钟是圣神的,如此庆典,既为迎接蛮族酋帅,又是为了商议领表的安靖和平,较为隆重,所以在坐的诸人无不是南朝饱学五车之士,此事本由大鸿胪接管,但此事涉及京都安定于是并与京兆尹协防商议,而领表派来的人已经抵达京都建康,所以栾清濯才出面宴请。敲击编钟的人,是一名女子,她婀娜多姿,一颦一笑肃穆庄严,但每每转动身姿,却曼妙轻灵,翩然飞舞,尤其一袭红衣映编钟,犹如谯楼之上的暮鼓晨醒,征战四方的震荡激扬,有种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使节气量。

“是她!”楚室晓没有理会杜回廊此时的戏谑,口中大吃一惊,轻轻的呼了一句,此獠蓄意高声提及荆轲刺秦的图穷匕见,就是为了提醒身为京兆太守的栾清濯,好让他有所防范。但此时群情典沸的宴会高潮被声声阖吕的钟磬所染,根本就没有注意此番的惊魂较量,无声无息,堪比硝烟战场。而蓦然回首发觉竟然是她!那个享誉秦淮,被称作乐府工伶曲才女官第一人的卿姝——宁卓衣。

燕无歇此时波澜不惊,原本提扶巷的风波因楚室晓的出现,变得扑朔迷离,所以他才借助国子士府的学子身份作掩护,出席这场宴会,好打消被怀疑的疑虑,看来那日的惊魂,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偏偏他心生爱慕的宁卓衣却无端收留具有潜在威胁的楚室晓,这让他且惊且殇,想必此次安排也是她瞒着自己,为栾清濯作嫁衣,安抚领表的骚乱。如今北方快大军压境,南方更有领表作掣肘,于是大陈皇帝开始整顿布控,强烈部署防治今后的遗患。若非如此也不会默许据传府在这样内忧外患的紧要当口,自毁长城的去覆灭具有登高一呼群起响应的名动宅。因为当北伐中原收复河山的誓言被各个偏安一隅的执权者用谎言掩盖然后赤淋淋的戳破,还尚有期待的就是名邺领导的括易一室。

他们晓存大义,昭彰民生疾苦,更拒退北方肆虐,这并硬生生的阻挡了皇权的威严,民间的呼声甚至超过本欲粉饰太平的皇帝,这还不让当权者且惊且畏,誓死予以铲除。

“小衣啊,你为何会如此的不智,莫不知你的身份敏感,一旦曝露将万死不赎。”燕无歇不忿的皱起眉头,口中暗暗的心下嘀咕,他一向儒雅自崇,不屑南朝学府的冗长堕落,所以才攻部乐曲,拜师庾岭大儒,便于隐藏自身的狭隘意图。而且宁卓衣对于音律的天赋比他更为高瞻,所以一半原因也是因为她,他们自小相识,若非宁家遭受苗族一脉政敌山越的迫害,流亡北方,他们之间也许将境遇不同,相遇时刻却是她身为北方的间探使者南来,而他却以另外的身份蛰伏南陈,而牵引他们之间联系的那根线,就是以黑道着称的拢形厌隍。

长干里提扶巷,悠然古拙,然而世事难料,却依旧挡不住这重逢以来的悲喜,不禁喜极而泣,但又乐极生悲。虽各自为主,但那份真挚与喜悦,并非作假,而回来的宁卓衣也变了模样,不再纯真无邪,他们之间哪怕偶有碰面言谈举止也相敬如宾客气陌生,看来纵使现在是一路,往后的岁月虽静好,但却也不敢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