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肖尧啊,你们东如这——”就在此时,郁丽华毫无征兆地大力推开了次卧室的门。
……
然后,又一声不吭地出去了,走的时候还关好了门。
肖尧从郁璐颖的怀抱里出来,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出了房间。
“怎么了,姆妈?”郁璐颖走到饭厅中,斜靠着通往客厅的门,盘着自己的指甲。
“没事,本来想问问肖尧,东如这边有没有教堂来着。”郁丽华的神色有些尴尬。
“怎么了?这不离星期天还早?”
“是啊,”郁丽华道:“这不是想着说,反正来都来了,顺便就拜个圣……”
华夏人著名四大定律就是“来都来了”、“人都死了”、“大过年的”和“孩子还小”,看来信洋教的华夏人也不能免俗——当然,还有朝山拜佛,肖尧想。
少年挠了挠头:“我从小在这长大,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有什么教堂啊?”
给徐锐意和唐家鑫打电话问了,都说不知道。
郁璐颖给汤雪炜发信息,后者说她倒是知道东如有一个教堂,不过好像是纯粹景观,不是真的教堂。
“你要不去网上搜搜看?”汤雪炜如是说。
“网上搜?网上搜干嘛呀,我打电话问你舅舅不就好来。”郁丽华灵机一动。
“……喂,阿波啊……是我……”
吃了早餐,郁璐颖帮着肖尧收拾了一蛇皮麻袋的旧物行李,除了科幻皇帝,日记本之类,还有一些肖尧初中时候听的cd、磁带、旧书和小玩意儿。
肖尧有些纠结,虽然在东如确实是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可是论他的本心,他还是想多跟郁璐颖再“度假”几天的。
更要命的是,郁璐颖明显还在对昨夜的事故感到介怀,如果不能在返回魔都以前把这个心结了了,将双边的关系彻底缓和、正常化,那么,在回魔都以后,他担心会处处挚肘。
沈婕的失踪令他坐立不安,可是眼下的这情况,就算是回了魔都,也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她——或许,能够跟女儿来商量一下?
然而,这么大的一个郁丽华就这么杵在自己面前,显然也并没有给肖尧什么选择的权利。
收拾完行李之后,肖尧陪着郁氏母女出了门。
从波哥处得知,离东如最近的天主堂在隔壁房兵镇,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就十多公里。
肖尧本想劝丈母娘放弃,不过郁璐颖居然也一副挺想去的样子,因此,也只得一起踏上朝圣之旅。
好在,房兵的方向和魔都的方向是同一边,所以,他们可以直接从房兵上车回魔都,还挺方便的。
肖尧提出,或许可以拜托徐锐意开车送,郁丽华连连叫好,郁璐颖却说什么也不肯再给姓徐的添麻烦。
研究了好一会,最终的结论是,还是乘大巴。
三人走出了党校的门外,郁丽华拐进了一家超市便利店,采购一些物资。
郁璐颖背着手转了两圈,拿了一包/一条肤色裤袜。
?买这个干嘛啊,肖尧不解。
结账的时候,郁璐颖探过头来,朝肖尧勾勾手。
肖尧走过去,她就在他胸前的衬衣袋子里掏了半天,又伸手去掏他的裤兜,左边掏完了再掏右边。
“到底是要干嘛呀。”肖尧忍不住小声喊道。
少年瞥了一眼正在角落里比对着牌子和价格的郁丽华,幸好,她很专心致志,没有注意到这边。
最终,郁璐颖摸出了20块钱纸币,还有三五个钢镚,结了账。
“买这个干嘛呀?”肖尧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身上没钱了?”
“有钱,”郁璐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这是你赔我的。”
?
“不是,”肖尧不高兴了:“擦枪走火大家都有份,冲动是两个人的事情,更别说是你先撩的我,我又没有真的那啥,你干嘛——”
刚说完“你干嘛”,便自觉失言,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不装失忆了?”郁璐颖朝他看看,还是没什么表情。
“所以你现在是在生我的气吗?”
郁璐颖摇摇头:“没,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肖尧刚要再说话,却见郁丽华已经手里捧着要买的东西走了过来,于是两个人都默契地闭了嘴,还对彼此露出一个微笑。
三个人坐不了黄包车,又打不到车,肖尧提出走到汽车站去,但是最后,还是用两辆黄包车来解决这个问题。
郁丽华理所当然的就要和女儿一台车,肖尧却也想和郁璐颖坐一起。
“阿姨,”肖尧硬着头皮问道:“要不我和颖颖一辆车呗?”
郁丽华有些惊讶——她既惊异于少年的大胆,又有些意外他的“黏人”。
“行啊,”只愣了一下,郁丽华便露出了慈祥的微笑,起身就要下车:“你来坐。”
不想,郁璐颖却一把拽住了她的妈妈:“别走,我和你坐,让他自己坐一辆车。”
郁丽华却很坚持,强迫女儿和肖尧同了车。
肖尧对郁丽华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在黄包车上,郁璐颖被迫和他紧贴坐着,肖尧闷着头一路哄,郁璐颖却只避而不谈,推说没事——只是手也不让牵,抱也不让抱,任何身体接触都会被弹开,而且郁郁寡欢,也不同他主动说话。
三公里的自行车路程,根本哄不好一个铁了心跟你闷作的女人,不知不觉间,东如汽车站已经到了。
运气不错,刚好有一班十分钟以后去魔都的车,会途经房兵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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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房兵镇的大巴——准确地说,不是去房兵镇的车,而是会途经房兵镇的这辆车,并不算太拥挤。
事实上,一眼望过去,得有三分之二的位置尚且还空着。
郁丽华坐在第一排,而郁璐颖则被半强迫地和肖尧坐在了倒数第二排。
看看,这么好的丈母娘,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肖尧感激地想。
他已经缠了郁璐颖好半天,未见明显突破,只得先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
“帮我给沈婕打个电话。”肖尧跟郁璐颖说。
“又怎么了?”郁璐颖的语气有一丝不耐烦:“怎么又来了?”
“她失踪了。”肖尧言简意赅地说。
郁璐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肖尧已经打断了她:“这次史无前例地达到了快24小时,她上一次联系我是昨天上午11点左右。”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给郁璐颖看。
郁璐颖却不是很想看的样子,径直拿出自己的手机,给沈婕拨了过去。
少女皱着眉头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耳边听了几秒钟,便重新将手机拿到面前,再次拨出,然后又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几秒钟。
“不在服务区,”郁璐颖告诉肖尧:“两次都是不在服务区。”
“……你为什么把壁纸换掉了?”肖尧知道现在不是“要事情”的时候,但是他实在忍不住——事实上,是忍无可忍。
“什么壁纸?”郁璐颖冷冷地回答道。
“你手机桌面的壁纸,我们两个人的合影那个。”
“哦,我没事情隔几天就会瞎换着玩。”郁璐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换回去。”肖尧强硬地说。
郁璐颖叹了一口气,身体僵硬笔直,一动也不动。
肖尧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进行这种“服从性测试”的好时机:“算了,就当我没说。”
郁璐颖“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的翻盖。
“we need to talk。”肖尧说。
“我困了,昨晚没睡好。”郁璐颖闭上双眼,小脑袋往椅背上一靠。
肖尧抓着她的一边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你弄疼我了。”少女警告他说,然后目光在前方的郁丽华背上转了一圈,涵义不言而喻。
“你是不是不想过了?”肖尧气急,脱口而出:“你也要闹分手是吧?”
这话一出口,肖尧就后悔了。他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更不该由自己来主动进行这样的负面暗示?
还好,郁璐颖并没有说“对,我就是要分手”或者是“分手就分手”,而是说“随你便!”
强点有限?
说完这三个字,少女便继续向后靠去,闭目养神。
……
肖尧虽然急火攻心,但是也知道,现在不能继续逼她了。
他抓住郁璐颖的手,也开始闭目养神,想要平复一下自己混乱的精神状态。
幸好,郁璐颖这次没有再甩开他的手。
更幸好,才过了几分钟,她就和他说话了。
“肖尧,”郁璐颖突然转过头来道:“昨天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也没打算离开你,好吗?”
“好的,谢谢。”
“但是,我也会有需要静静的时候,我也会有想要个人空间,想要自己待着的时候——”
“我承认,昨天晚上是我冲动了,好吗?”肖尧急切地说:“一个是我被你喝多了酒,脑子有点不清醒,二一个是我一开始还以为我在做梦,三一个是,你回忆一下,后面是不是我主动停止的?我也是想到,害怕伤害到你,所以我才主动停下了,四一个是——”
其实,第三点基本上是在瞎揽功劳——若非他因为醉酒而力不从心,说不定已经闯下什么大祸来,不过好就好在,郁璐颖自己对夜里所发生事情的细枝末节,也已记忆模糊了,加之通过共生感知到,肖尧似乎,当时也确实有自律和悬崖勒马的思想成分在,竟是也信了六七分。
“大兔纸,谢谢你。”郁璐颖冲肖尧点了点头。
肖尧判断对方的语气不似敷衍或是阴阳,竟也像是真诚,遂闭口不言语了。
他的“四来”本是想再次提醒对方“是你先动的手”,若是论理,这个细节确实值得拿来一说,但是讲出来,却又有推卸责任吵架之嫌,很容易再惹对方恼羞成怒,因此肖尧一时也是拿不准,究竟该不该再提。
那破歌里唱道“相处的时候要记得让她颠倒是非,得理的时候要假装自己后知后觉”,肖尧也是拿不准该不该信它,不过,既然郁璐颖很认真地说了“谢谢你”,他也就按下这节不表。
……
“你是想去忏悔吧?”肖尧忽然问郁璐颖。
“那个应该叫什么来着?”郁璐颖反问肖尧。
“啊,我想起来了,告解,告解圣事。”肖尧食指弯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confess!”
“right。”郁璐颖对肖尧露出一抹有些勉强的微笑。
“说实话,”肖尧说:“和不认识的人讲自己的私事和秘密,真的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怎么会呢,这是圣事——你要理课又在打瞌睡吧?”
“没有没有,道理我都懂——不过,办告解的话,回魔都办不就好了?”肖尧说。
郁璐颖的笑容里又带上了一抹促狭:“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你波哥办?”
肖尧抖了一下:“那还是算了吧。”
“现在北虹区基本上就我舅舅在管,”郁璐颖告诉肖尧:“如果去别的区的堂的话,可不比去房兵近多少——再说我妈想去,那不就正好咯?”
“是说也没错啦。”肖尧道。
“而且,”郁璐颖补充了一句道:“难得出来一次,能和你一起多走走,多转转一些地方,不也挺好吗?”
这话让肖尧很受用:“说的也是啊,我这辈子还没去过房兵呢。”
郁璐颖的眼神又有些惆怅地飘向了窗外。
“哎,一样去一趟,我是不是也能办一个?”肖尧没话找着话。
“课上教过的,你再回忆回忆?”
肖尧想了一下:“好像不行,要等领洗以后是吧?”
“嗯,”郁璐颖点头道:“不过,你能有这种愿望,本身就说明是有忏悔的心吧?”
“那当然了,”肖尧赶紧表态说:“我肠子都悔青了。”
“你不是刚才还想说,责任在我吗?”
“啊,这个……”肖尧想了一会儿,也实在是不愿意说出“都怪我”这种违心话,遂道:“每个人都要找自己的责任嘛,不要老是挑人家的错。”
“是这样的。”郁璐颖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又是一阵车子的走走停停,以及沉默。
……
郁璐颖主动靠在了肖尧的身上。
“嗯?”肖尧看向她。
“其实,我真的没有在生你的气,我气的是我自己。”郁璐颖认真地说。
这句话并不全然是实话,不过此刻她既然这么说,便也代表一种示好的态度了。
“怎么说?”肖尧接话道。
“我,我……”郁璐颖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双眼注视着它们:“我有点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就像《悲惨世界》音乐剧里面,冉阿让唱的那首《who am i》吗?”肖尧问她。
少女的眼睛一亮:“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肖尧微微颔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呢,”郁璐颖继续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对粉嫩的小手掌在阳光下有些熠熠生辉:“一直都挺矛盾的,一方面来说,我觉得自己是被束缚的,想要追求自由;另一方面来说,我又有一种生为‘好孩子’的优越感——是不是很可笑?”
“不啊,我完全能够理解。”肖尧信誓旦旦地说。
“就像在不认识和了解沈婕以前,我一直和你嫌弃她,觉得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你还记得吗?”郁璐颖问肖尧。
“记得啊。”肖尧点头道。
“你可能以为,我只是单纯吃醋而已。”郁璐颖笑了一下。
“不,我没有这么觉得,”肖尧赶紧说:“起码,不全是。”
“嗯,”郁璐颖点头道:“其实,那也是我潜意识里的‘优越感’在作怪,如果我有殿堂的话,会不会里面其实是傲慢之灵呢?”
“这……”肖尧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傲慢的毛病吧。”
“这次和你一起到东如来,”郁璐颖娓娓道来:“我是想好了要好好‘野’一把的。我其实不喜欢你的那些朋友,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但是我想跟我自己证明,我是可以做到,和不一样的人玩到一起的。”
“这样……”肖尧说。
“我也可以喝酒,但是我不会误事;我也可以抽烟,但我不会上瘾;我也可以和你,和你一起,像情侣一样亲密,但是我不会越界。”郁璐颖说。
“什么叫像情侣一样,我们就是情侣。”
“嗯,你懂我意思就好。”
“我懂。”
“昨天晚上的失控吓到我了,”郁璐颖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车顶——她怕肖尧再生气,又找补了一句:“我是说,我自己的失控。”
“嗯……我也失控了,我也有罪。”
“我自以为我可以玩火而不烧身,在河边走而不湿鞋,可是我跟那些‘坏孩子’却没有什么不同,做那样的坏事,其实也只需要一瞬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