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色短丝袜,那不都是阿姨穿的吗?”
“不是啦,我们那的小姑娘都这么穿。”肖尧道。
“想象不出来,那搭什么鞋子啊?”
“什么都可以啊,运动鞋,帆布鞋,凉鞋,啥都……”
沈婕默默地比了一个自插双目的动作:“穿凉鞋哪有穿袜子的呀,穿凉鞋就是要光脚的呀,搞笑伐。”
“没办法,你们魔都人比较时尚咯,”肖尧耸了耸肩:“反正我是个乡毋宁(乡下人)。”
“哎呀……”沈婕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摇了摇肖尧的手。
“所以,你从来没穿过?”肖尧问。
“什么?肉色袜子啊?”沈婕想了一下:“连裤打底的有穿过,短的没有。”
“下次可以试试,”肖尧怂恿道:“忽然好奇你穿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拒绝。”沈婕不假思索道。
“哎呀,偶尔穿给我看看嘛。”
“丑,吃藕,丑。”沈婕伸出一根手指。
“人好看,穿什么都一样好看。”肖尧提醒她。
二人下了桥,下来经过一个三角亭,左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路,圣方济中学的大门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就送到这了,我走了,被人发现就被动了。你今天在学校要乖乖的,”沈婕停下脚步,像叮嘱一个小孩般说道:“马上要考试了,用心点,别一直玩手机。我给你新买的机器,要是给你们那个宋老师没收了,看我不打死你。”
“知道了,”肖尧闷闷地说:“那你白天记得给我发消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
这种离别的感觉,让肖尧想到了当年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被妈妈送到幼儿园门口的情形。
“唷,尧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肖尧和沈婕循声望去,只见是张嘉龙、带鱼和陈鹿三个人,正向他俩走来。
……
“这是……我……我在班上的朋友。”站在校门前,肖尧介绍道:“这是张嘉龙,我们班的扛把子,这是他的跟——呃,好朋友,戴宇,这是陈鹿,我们班的班长兼张嘉龙的女朋友。”
接着,他看向沈婕:“这是我的……”
“我叫沈天韵,肖尧的表姐。”沈婕开口抢了肖尧的话,很自然地扮演起另一个角色。
肖尧的脑门上闪过一个问号。
“你好。”“你好。”“经常听肖尧提起你。”
众人落落大方地互相打了招呼,只是带鱼看向沈婕的目光有些直。
“听肖尧说,你们几位平时在班上都很照顾他,”沈婕拉住肖尧的手,向三人90°鞠躬,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今后也承蒙多多照顾了。”
带鱼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别这样,都是兄弟,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一句话。”
“放心,”张嘉龙沉声道:“有我们在,没人敢欺负他的。”
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肖尧的肩膀上。
真是温暖人心的场面啊,肖尧想。
肖尧抬起头,见学校对面的教堂边门朝内打开,然后,穿着校服的郁璐颖走了出来,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姑娘。
那姑娘比郁璐颖稍矮几公分,也不如郁璐颖这般瘦到病态,但仍然很高很瘦。她没有穿校服,而是着一条到脚的青色长裙,相貌与郁璐颖倒有三分神似。
这姑娘甚是美貌,虽然很难说比郁璐颖和沈婕还美,但是,她是那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那气质,让肖尧想到了教堂壁画上的圣母。
郁璐颖和那姑娘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二人好像在争执着什么。那圣母气质的女孩往郁璐颖靠近两步,伸手拉她的袖子,却被后者不耐烦地挣开。
在这个距离,并听不清她们俩在吵什么。郁璐颖一边和那女孩争执,一边看向了肖尧,随后,她的目光在肖尧和沈婕牵着的手上转了一圈。
肖尧心虚地转过脸去,等他再度看向教堂那边的时候,却见穿着汗衫的郁神父走了出来,一手放在一个女孩的肩上,好像在劝说着什么。
肖尧听到了校内传来的早读预备铃电子音乐。
“不早了,我得走了。”沈婕似乎也看见了郁璐颖二人,结束了和陈鹿亲密的闲谈,匆匆从另一个方向走掉了。
“哎,你——”怎么这么突然?
“再见。”“下次见。”张嘉龙、带鱼和陈鹿走进了校门。
肖尧刚要跟进,却见郁璐颖和那女孩一起朝着校门口走来,觉得当没看见很不好,就向着郁璐颖招了招手。
“那是沈婕吗?”那圣母气质的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婕的背影,自言自语。
“你认识沈婕?”郁璐颖看着她,有些意外。
“所以,你们两个是……”肖尧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分别指向二人。
“我叫郁雅歌,郁璐颖的表妹。”自称为郁雅歌的女孩笑起来好像太阳一般温暖,姐妹二人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表……”
表亲为什么会是同姓?啊,是了,如果郁璐颖跟她爸爸姓的话,那就是异姓姐妹了。
等等,郁璐颖跟爸爸姓……
认识快一年了,肖尧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郁璐颖会跟她妈妈姓?
看郁璐颖妈妈那条件,也不像是能招赘婿的人家呀!
真奇怪,自己以前居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郁璐颖那去世的爸爸,刚好也姓郁?可这郁姓也不是什么大姓吧……
“我先进去了。”郁璐颖转向肖尧:“你不走吗?”
“走,走走走。郁……呃,表妹再见。”肖尧和郁璐颖一起走进校门。
学校的大门缓缓关上,记迟到的学生会干部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郁雅歌的目光却始终跟随着郁璐颖,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你和你妹吵什么呢?”肖尧紧走了几步,跟上郁璐颖的步伐。
“我们家里的事情,你就别问了。”郁璐颖抿了抿嘴,把书包的肩带向上提了提。
今天是周二,周四便开始这学期的期末考,这两天不上课,全都改为自习答疑。
陈鹿不太需要操心自习课纪律的问题,因为宋海建全程坐在教室里,这让整个班级因为即将放暑假而显得欢乐躁动的气氛,蒙上一层压抑。
肖尧也想好好学习,可是他看什么题像是都会,背什么书像是都已经熟记在心,实在不知道该从何下口。
最后,也只得把从图书馆借来的《海底两万里》夹在习题册里看。
偶尔的,他会趁宋海建不注意,拿旧手机给沈婕发几条短信,也不敢多聊。
毕竟,无论旧手机还是新手机,他都不想给宋海建收走。
看累了的时候,他会看向窗外。宋海建把他的位置调到教室的后排角落,靠着窗,没有同桌,这使他能够很清晰地看到蓝天与白云,并将白云想象成各种不同的形状。
郁璐颖在“亲子教育中心”的那场战斗里,把自己想象为一只笼中鸟,我又何尝不是笼中鸟呢。
肖尧托着腮帮子,斜45度,忧郁地想。
我们每个人,都是。
两只肖尧叫不出种类的鸟振翅飞过窗边,发出欢快的啾啾声。
他默认这是一公一母,因此就更加想念沈婕起来。
抱着这样的心情,放学的时候张嘉龙叫他打篮球,他自然是不情愿的了。
结果沈婕勒令他参加。
“你要多参加集体活动,跟班上同学搞好关系,知道吗?”沈婕在电话里说:“家里没有活需要你这个男人早早回来干,你要是敢提前回来我就把你赶出去。”
到底谁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一个啊?!
今天的放课后友谊球赛是高一vs高二年级,小熊他们也一起参加了。
令肖尧意想不到的是,郁神父也来打球了。
“波哥牛逼!”
“波哥盖他啊!”
“波哥给我!”
“好球!”
“漂亮!”
中场休息的时候,肖尧走到正在大口饮水的郁波面前。
这男子比肖尧还要高一些,痩一些,身上套着专业的篮球运动衫和短裤,脚踩一双乔丹篮球鞋,额头与发梢全是汗,汗珠在操场的灯光下使得他的古铜色肌肤熠熠生辉。
“你就是波哥?”肖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家伙……一身的肌肉线条还真是让肖尧有些羡慕甚至妒忌,刚才在球场上的英姿也是。
“怎么了?”郁神父把手里的瓶子一饮而尽,甩了甩头:“我就是波哥,波哥就是我。”
肖尧听到有女生在窃窃私语:“这男的是谁啊?好帅,以前没怎么见过,是咱们学校的吗?”
“我想问他要个qq。”
“去呀,去呀。”她的同伴怂恿道。
“不不不,算了吧,别是哪个新来的老师吧。”
“什么老师呀,”陈鹿抱着自己的手说:“他是学校对面教堂的神父,郁波。”
“啊?神父?有这么帅的吗?”
“跟棒剧里演的一样!”
郁神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声,转过头朝那两个小女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潇洒地挤了挤眼睛。
在稀稀拉拉的低声欢呼中,肖尧的额头上,三道黑线。
下半场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最终肖尧他们以5分的微小领先锁定了胜局。
“你们高一的有外援,不算!”一位学长嚷嚷道:“他是个大人!”
郁神父的嘴角划过一道弧线:“话不能这么说吧,你们还多一个人呢,难道我能一个顶俩?”
一边说着,一边帅帅地原地运球,将球从胯下穿过,又表演了一个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三分线上篮。
“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神父。”在掌声中,肖尧对郁波说。
“你见过几个神父?”郁波笑道。
和小熊他们告了别,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外。
其间郁波将自己的篮球衫下摆掀起来,卷到胸膛下面,露出了马甲线和六块腹肌。
“波哥,”带鱼讪笑着问道:“咱们这星期天还去人民广场给流浪汉送饭吗?”
“送吧。”郁波抹了一把脸:“到时候都早点来啊,我最近又收拾了两个小流氓,说是也会一起来——鹿鹿也一起吧?”
“好~”陈鹿乖巧地回答道。
“波哥,说到小流氓,”张嘉龙沉声道:“昨天我按照您的吩咐,把经常在咱们学校附近晃悠坳分(注:敲诈)的那几个北虹的流氓阿飞都警告了一通,他们最近应该老实一点了。”
带鱼接道:“我们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圣方济各这一片,是波哥罩着的地盘!”
“甚好,甚好,”郁波抚掌笑道,点着了一根烟:“张嘉龙,带鱼,最近你俩没有又偷偷抽烟吧?”
“他敢,我打死他!”陈鹿道。
“答应您戒,我就会戒。”张嘉龙言简意赅地说:“带鱼也是,我们盯着呢。”
“行了,老子回堂里了,”郁波猛吸一口,吐出了烟圈:“你们几个,也早点回去复习,马上要考试了,听到没有?”
“波哥慢走。”张嘉龙和带鱼毕恭毕敬道。
“波哥明天见。”陈鹿欢快地说。
看着郁神父潇洒离去的背影,肖尧一时大脑有点拓机,甚至忘记了和他打招呼。
你到底是神父还是黑帮的教父啊!
张嘉龙和带鱼这两个小流氓服服帖帖的样子到底是闹哪样啊?
太特么可怕了!
“走啊,兄弟。”张嘉龙碰了碰发呆的肖尧,后者这才回过神来。
“啊,好。”肖尧说。
“你今天没骑车啊?”带鱼问。
“没,走过来的。”
圣方济中学门前的路不宽,他们四个人并肩而行,就把路面堵住了快一半。
“尧哥,”带鱼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沈婕,是叫沈婕吧,真的是太漂亮了。”
“那是我表姐沈天韵。”肖尧连忙说。
“行行行,表姐沈天韵,放心我明白了。不过亲眼见到还是震撼到我了,对不对啊龙兄?”带鱼多少沾点手舞足蹈:“比咱们学校里那几个,别的不说,就单说气质这一块——”
“还行吧,”张嘉龙沉声道:“仅次于鹿鹿。”
“对对对,”肖尧接道:“只比班长大人差上那么小丁点儿。”
“你们两个,讨厌不讨厌啊,”陈鹿笑道:“差不多得了啊,这是在骂我呢?”
张嘉龙和陈鹿说是要去拍大头贴,在前面的岔路口就与肖尧他们告别了,带鱼又和肖尧一起同路了一程。
“大头贴啊,”肖尧若有思索道:“我还从来没有玩过呢。”
“去拍啊,”带鱼兴奋地说:“叫你表姐一起去拍啊,这个我熟,我知道一家特别好的,到时候我带你俩一起去。龙兄今天去的那家也不错……”
“可行。”肖尧默默地把这个计划加入行程表。
是说,自己还从来没跟沈婕有过什么合影呢?
“尧哥,”带鱼又换上了一副贱兮兮的口气:“上次和你说的,让你表姐帮忙介绍七中的美女……”
肖尧记得带鱼提过这事儿,不过当时自己也只是随口敷衍,此时此刻倒是认真考虑了起来。
毕竟,这段时间,带鱼同学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友谊和忠诚。
“我回去问问吧,”肖尧说:“不过万一她真给你介绍了,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别玩玩而已,到时候我——”
带鱼高兴地一把揽过肖尧的肩膀:“尧哥,你尽管放一百个心,我戴宇虽然平时看着不着调,人品绝对ok,嘴也绝对严!”
“你的人品,”肖尧挠了挠后脑勺:“我忽然想起来,上次就是你劝我脚踏两只船的吧?”
“哎呀,霍胖呃呀!(吹牛逼的呀)”带鱼连忙道:“我是知道尧哥不是那种人,才故意那么说的,平时兄弟之间霍胖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到时候让我难做。”肖尧点头道。
与带鱼分别以后,肖尧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有些轻快。
终于,在来魔都生活一年以后,他开始慢慢地在学校里,在整个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人生就好像是漂浮在一片漆黑大海中的灯塔,只有借助其它灯塔的光亮,才能确定自己的相对坐标。
郁璐颖说,她的神就是高悬天边的,永恒不变的北极星,能帮人找到真正的坐标,但是这对肖尧来说,还是太深奥了一些。
现在,他只需要这些友谊,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已经足够。
肖尧幸福地叹了一口气。
路过郁璐颖家楼下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摆摊卖袜子的老阿姨,心念一动,花8块钱买了一捆肉色短袜,十双。
软磨硬泡一下,至少在家里穿穿看,不成问题吧?
“家”,多么神圣美好的字眼。
自从父母离开以后,肖尧已经很久没有能体会到这个字眼的真实含义了。
他穿过狭长的弄堂,一路上和街坊们礼貌又热情地致意。
刚到楼下的时候,他就抬头看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透过窗帘映出来的橘黄色灯光。
他嘴里哼着《newboy》,迈着轻快的脚步踏上了老旧粗糙的石梯。
然后,用沈婕给配的新钥匙打开了门。
穿过黑暗的皂片间,用力地推开了自己起居室的门。
空调开着,一股凉气迎面袭来。
两个光着脚,穿绿色与白色睡裙的少女,面对面隔着餐桌坐着,正在谈笑风生,笑颜如花。
餐桌的第三面,那是留给自己的位置,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呃,外卖?
“我回来了。”肖尧把双肩书包从自己的背上抖落下来,抽了一下鼻子。
“欢迎回来。”仿佛排练过一般,沈婕和沈天韵一起转头,齐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