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听声音绝非是一两个人,此时并不是可以再次叙旧的时刻,两人自然是意识到了。</P>
燕朝霁听到声音后,便鹰眸一冷:“走。”</P>
他用并未沾染血液的左手立刻拽起了婴宁的上臂,立刻拉着她跃进了后面的宫殿中,宫殿乃是已经空置几年的慈寿宫。</P>
慈寿宫,已逝太后的宫殿。</P>
几经转折,燕朝霁推开了一道偏殿的门,两人一迈进殿中,他就立刻转身关上了殿门,背脊抵在了殿门处,大口的喘着粗气,而往日挺拔的身影在此时似乎有些落寞。</P>
嘀嗒。</P>
嘀嗒。</P>
细微的滴血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格外明显,血腥的味道伴随着殿内尘封多年的腐味一点点的扩散出来。</P>
燕朝霁却置之不理他身上依旧在流血的伤口,而所有的视线紧紧盯着身前的人,她掀开了兜帽,露出了那一张藏于黑暗中的浓墨面庞。</P>
那些御林军还未搜到这里,才难得给燕朝霁一些喘息的时间。</P>
两人相对无言。</P>
燕朝霁却依旧静静地看着她,直到他眼底浮现的血色给面前的身影也添了几分朦胧的艳色,燕朝霁才缓缓的收回了视线,薄唇一动,吐出了意料之外的话:“抱歉。”</P>
后者明显一愣。</P>
燕朝霁又继续说道:“当年之事,即便有诸多缘由...也不过是我的几分私妄。”</P>
“纵然无法弥补,但迟复一歉。”</P>
“白婴宁,抱歉。”</P>
他轻声的念出她的名字似乎他们不再是今朝的西域公主和旻朝公主,而是重新成为那年汴城两个小小的人。</P>
纵然海枯石烂难,可终有一日也难免。</P>
可岁月已逝,又怎会重来?</P>
而他面前的少女,似乎才愿抬眸看他一眼:“燕朝霁,当年在汴城留也是你,离也是你,如今却说这番话,你不觉得好笑吗?”</P>
他听到婴宁的话,胸口一滞,随后从胸口处爬出的蚀骨的痛楚,几乎让他的心口时刻紧绷着,燕朝霁又听到婴宁开口:</P>
“那离开汴城后呢?”</P>
“也有缘由吗?”</P>
燕朝霁闻言,强忍着痛苦恢复了些许力气,才扶着殿门撑起身来:“缘由?”</P>
当他九死一生的从汴城返回后,却没想到从那之后才是地狱般的开端,父皇突然病重,皇兄们似乎才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假面,开始角逐帝位互相啃咬。</P>
他身为皇子,自然是逃不过当年之事。</P>
“你知道这寿慈宫之前住着谁吗?”燕朝霁突然开口,撑起身子在从殿内走了过去,经过了檀木桌、贵妃椅、和蒙尘许久的凤凰翱翔垂纱屏。</P>
即便他此时闭上眼睛,也能回忆起这寿慈空的一桌一椅、一灯一盏,和那些数不清的温情时光,和那声声在耳的哭泣:</P>
“霁儿,母后只愿你好好活着。”</P>
“你离开吧...不要管母后。”</P>
......</P>
“本宫的话你都不听了?!</P>
“霁儿...不要听从燕隋的命令啊...母后无所谓的...”</P>
......</P>
“霁儿,你为什么不能活着自由一些呢?”</P>
“不要陪在母后身边了,离开吧。”</P>
“是本宫害了你,母后对不住你啊。”</P>
“本宫的毕生所愿...只不过你能顺遂一生,霁儿...母后死后你一定要活的开心...”</P>
.......</P>
可惜...</P>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P>
“慈寿宫,自然是太后的寝宫。”</P>
“据悉,太后温氏性情高洁、品性尊贵,膝下一子,名为朝霁。”</P>
婴宁借着月色摸了立于一旁的祥云铜灯盏,大片的浮尘便无声的落了下来,而这座破旧的祥云灯盏似乎有些跟太后的宫殿有些格格不入。</P>
不止如此,这慈寿宫格外显得有些空旷。</P>
即便太后已薨,但是殿内的布置仍然有些古怪的气氛。</P>
太后薨逝不过一年,慈寿宫的物件难道就都被搬了出来....甚至此时的宫殿中还换上了连贵人都不会用的简朴铜灯。</P>
婴宁顺着视线打量了一圈,凤眸中的神采逐渐暗淡了下来。</P>
而另一道挺拔的身影竟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后殿的位置,燕朝霁似乎对周围的异样熟视无睹,才停下了脚步:“你说的没错。”</P>
“这里本就是我母后的住所...”他停顿了一拍,说出了剩下的话。</P>
“也是她的囚笼。”</P>
是真的囚笼。</P>
他扯下垂纱屏峰的长纱,露出了后殿的模样。</P>
燕朝霁看着后殿打造的偌大四方囚笼,鹰眸中却是骤然起了波涛汹涌,死寂的气息几乎同时从他身上迸发了出来。</P>
“这是...?”</P>
燕朝霁听到她的疑惑,鹰眸逐渐幽深了起来:</P>
“燕隋以我母后的性命要挟,让我吞下可以随时取走性命的蛊虫,逼我退出皇位的争夺。”</P>
“他对于帝位的贪婪,远超乎他人的想象。”</P>
“不过蛊虫也好,皇位也罢。”</P>
“我都随了他的意。”</P>
“可...他说会放过母后的。”燕朝霁的声音逐渐变冷,无助的抚摸囚笼上冰冷的金属,却又无力的松开。</P>
在提到旻朝皇帝的名讳后,话音骤凝寒意。</P>
婴宁走到后殿,在看到这一处四方囚笼的时候,也并未出声,想来这慈寿宫的异样终究在这座囚笼中找到了答案。</P>
而燕朝霁随后又转过身,对几步远的婴宁说道:“汴城之后,未能寻你,不过是身不由己。”</P>
这慈寿宫是囚笼...</P>
可...他又何时不在囚笼之中?</P>
燕朝霁停留了片刻,便绕过囚笼,似乎不愿被往事再困住,他缓缓的走到殿内的右侧方位,探出手在黑暗中细心的摸索着什么,心思却始终留意着不远处的人:</P>
“前阵子我派人去查了你与白璃嵘之事...”</P>
“咳咳咳...”</P>
燕朝霁又咳出了大片的鲜血,柳云的出手让他身体中蛊虫狂躁了起来,而只要蛊虫不再一次的沉睡,他身上的伤口就不会主动愈合。</P>
此时他身上的伤势愈来愈重,当他的背脊依旧挺拔,恍惚之间似乎他还是那个杀戮果断的摄政王。</P>
燕朝霁在右侧方位摸索着什么东西。</P>
那日,燕朝霁在她的厢房中看到了白璃嵘给她的传信,便留意了一番,第二日便派暗卫前去追查,几番经查,暗卫却汇报了西域皇室的一件秘事。</P>
当今西域皇帝——白璃嵘,幼时在昭宁公主的关怀下长大,却不知道忽有一日因何缘故与昭宁公主分道扬镳。</P>
想来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P>
......</P>
燕朝霁似乎触碰到了一处机关。</P>
“铮。”金属物件落地的声音在空荡的寿慈宫中格外刺耳,尘封多年的物件终于在此时重见天日。</P>
燕朝霁弯下腰,将它拿起来拂去了尘土,才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了殿中之人。</P>
她站于殿中,而他不过离她有几步远,但两人之间仿佛有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在蹉跎岁月中生生的将他们分离。</P>
即便如此,燕朝霁却依旧想要靠近她。</P>
他每走一步,眼神就更炙热了一些。</P>
往日肃然冷峻的鹰眸,此时却有一些悔意和说不清的决然。</P>
他的嗓音有些粗哑:“今晚你离开皇宫后,如果不愿回西域,便可以拿着这道令牌前往不冥山,那里的人并不会为难你,持令牌便可安然在那度过一生。”</P>
“不想去也罢。”</P>
“但它总归是有用的。”</P>
他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来,掌心乃是一道玄铁令牌。</P>
令牌的正面是一只沾满梵火的雁鸟在嘶叫,似乎在挣扎出火焰而肆意的翱翔天际,他的掌心沾满了血,此时也将那只雁鸟染了艳色。</P>
这就是父皇当年留给自己的令牌——雁烬符。</P>
见她并没有动作,而是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P>
“燕朝霁,你要做什么?”婴宁开口问道。</P>
燕朝霁的薄唇浮现了无奈的笑意,他们两人已成这般境地,想来也没有什么时间化解她的心结了。</P>
他便没有再辩解。</P>
如此也好...</P>
记恨着他,对他有怨,总归是好的。</P>
不会忘了他。</P>
西域也好,不冥山也罢。</P>
天高地远,只要他还有时间,定然会去寻她。</P>
“赠你。”</P>
“父皇给我的。”他轻笑着说道,便将令牌轻轻的塞进了她的手中,眉眼微扬,一如当年的恣肆风流模样。</P>
在一瞬间,曾经那个恣肆风华的旻朝小皇子似乎回来了。</P>
燕朝霁将雁烬符后交给她后,眼底中的决然已经不再掩饰。</P>
慈寿宫外已经逐渐有了脚步声,甚至还可以隐隐约约听到柳云的声音。</P>
他们追来了。</P>
燕朝霁最后抬手轻轻的碰了碰她的眉骨,顺着她的眼睛勾勒了她的眉眼,似乎在做最后的告别:“这些年来,你将自己护的很好。”</P>
“也不枉我教你的剑法。”</P>
汴城也好,西域也罢。</P>
而如今在旻朝,她依然在自己眼前好好的站着。</P>
佛祖果然慈悲,让世人事事如愿。</P>
“盼你日后诸事,也定然要平安。”燕朝霁的指尖碰了碰她的嘴唇,却不带有任何的欲念,只是不舍的盯着她的凤眸。</P>
当年他未能护着她,却次次被她护下。</P>
“小白。”</P>
燕朝霁唤了一声当年对她的旧称,眸底生光,似乎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说,却只说了一句:</P>
“今日,便让我护你一次吧。”</P>
他说毕,便决绝的转身离开。</P>
燕朝霁推开了慈寿宫的殿门,而殿外不知何时已经漫天雪色纷飞,他眉眼虽藏于晦暗中却格外耀眼生光,让人移不了视线。</P>
他在佛前祈求她一生平安...</P>
如今能够给她杀出一条血路...</P>
也算是...</P>
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