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好的,你快去休息,瞧你脸色不大好,要多多保重。”
贾主任一直想做我们的表率,确实也做得很不错,起码可以说对得起甘老板,但是加班加点她就当不了榜样,才几天她就脸色灰暗两眼无神苍老了许多。
四点钟准时来了崔平平,小富婆很年轻,二十二岁,长着亮亮的眼睛甜甜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皮肤还特别白净,当美容院的广告模特不必化妆。自言是老公为她预约专家教授贾主任,自家的司机送她来门诊,话语中充满优越感。当她听说贾主任身体欠安不在,气鼓鼓的扭头就走,说需要多少钱尽管说嘛,挡的什么驾。两位导医小姐一左一右陪小心,说我们李萍萍医生是美国加州医科大学的博士后,崔平平就是不高兴,说我要的是真正的博士,博士后面的也想给我治病?没门!
崔平平到底还是被劝回来了,因为她听说博士是越后面越厉害。她走进我的诊室,仄着头瞧我一阵,而后以恩赐的口吻说道:
“行,我看你顺眼,就让你检查吧”
贾主任的病人,我当然得格外热情、耐心、细致,尽量博取病人的好感,何况小富婆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就是骂你一顿,你也得忍气吞声。我笑容满脸服侍她坐下,问道:
“哪里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是中靶呀!”
难道是妓女?“中靶”可是小姐的行话呀,意思是中毒得了性病。
“下一辈子不让女人了,做女人多不爽呀!”她的语气却有当女人的自豪感。“都是死老公坏,坚决不戴套,偷偷把套子扯掉,说跟穿雨衣洗澡差不多,结果怀上了!”
哦,是怀孕!这小女子还不如我们,她还不懂得“中靶”是啥意思哩
护士赵云也觉得崔平平很有趣,就搭讪道:
“你这么年轻就有老公啦?”
“还年轻呀?”崔平平抬了一下头,得意地说道:“我两年前就有老公了!”
“你老公很有成就吧?”
“还可以吧,一个大公司的老板,管着上千号人哪,很忙很忙的噢!”
“再忙也得陪你来看病嘛!”赵云满足而充满希望,以自豪的语气说道:“我男朋友可是挺关心我的,去哪儿都陪着我!”
崔平平听了很羡慕赵云,怨艾地说道:
“死老公,他可从来不陪我出门,总是说忙呀忙呀,说有司机送你,有金卡让你刷钱,我陪着能有啥用。其实呀我知道,他是怕那死不了的大婆遇见我们。”
又是二奶,或者三奶四奶!
我看见赵云轻蔑地撇了一下嘴巴,而后说道:
“你老公真大方哟!”
“大方个鬼?给我买的房子才八十平米,小的像鸟笼。我可是处女跟的他,叫他去A市找找,哪儿有处女?”
崔平平大大咧咧说着就爬上检查床,让赵云检查。
赵云给崔平平做电子镜,看一会儿就喊叫,说李医生你来看看,挺严重的哪!“
难道说贾主任也给赵云打过招呼?或者是赵云自己想当梁山顾大嫂“劫富济穷”呢?挺严重的就必须做微波或波姆光修复,可以抓复诊十天二十天。
崔平平弄不清楚赵云说的什么严重不严重,恐惧地嚷道:
“李医生,你不是博士后面的吗,我要你看!”
我走进检查室,调整电子镜一看便明白了。崔平平宫颈光滑,一丁点儿糜烂都没有。
宫颈縻烂度是严重病情,做修复手术是合适的,就是用微波或波姆光等强光照射糜烂面一分钟到两分钟,把宫颈软组织表面的蛋白质炭化,结成痂,涂上烧伤膏七八天,痂就会脱落,糜烂面便会变得光滑无损。崔平平才二十二岁,又不是做小姐的,还没生过小孩或者做过引产手术,连人流都是第一次,宫颈光滑粉润。现在,做人流后马上用波姆光照宫颈,弄得血水渗出,涂药打消炎针,这不仅叫她活受罪损伤身体,每天还得交费1500元至000元,做上十天就是0000元。知识和信息不平等,医生的话对病人是圣旨,无论哪一行都有这种“圣旨现象”。崔平平肯定会做的,只要说这是我们为病人负责,不彻底治疗,会造成输卵管阻塞或者子宫内膜炎,以后很难生育,有人甚至发生病变患上子宫癌,无论你是多少顽固的讳疾忌医者都会向“癌症”二字乖乖举白旗投降。
看着崔平平光滑的宫颈我的心在微微颤抖。如果说贾和凤主任也像其他医生一样,是因为怕月营业额下降到底线被老板炒鱿鱼,那么她对病人如此狠心下手尚可解释,可现在情况是连普通医生的吾辈都不必担心被炒,义诊之后接踵而来的病人,已经让我们严重超负荷工作,累得一到宿舍就四脚朝天,月营额至少超三到四倍,完生可以放崔平平一马。贾主任到底是怎么啦?她在小姐身上的努力拯救彻底失败并由此憎恨小姐我知道,可人家崔平平不是小姐呀,光那甜甜呆呆的笑模样就让人不能不生爱怜之心呀!
赵云是个警觉的女子,似乎看出我的犹豫,她害怕贾主任,肯定是为了落实贾主任的指示吧,给我使了一眼色。我不为所动,人家贾主任没看过崔平平的病,也只是说“可以考虑修复”哩。谁料赵云却一反常态,小护士竟然为我这个妇科专家下诊断:
“平平呀,你肯定是要做宫颈修复的,否则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可能会影响生育,也可能会发生癌变!如果单做宫颈修复,手术费就得100元,但是和人流手术一起做,只要多加400元,这样修复手术就省下800元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么会这样呢?”崔平平泪流满脸了,带着哭声问道:“李后博士,你说会不会是死老公有什么性病传染给我了!”
“那不是!”我苦笑着说道。“肯定不是!”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就他死老公一位,我又没有跟别个男人乱搞。”
我心软了,这还是个孩子哩,要是念大学,是大二吧。我将她从检查床上扶起来,帮她拉上裤子,整理好衣裳和头发,安慰道:
“这不是什么大病,一般的妇科常见病,许多人有,也不难治。你别慌,啊?别慌张!”
崔平平终于在我的抚慰下安静下来了。
“做吧?”赵云问道。
“那就做吧,不做又能怎么办呢?又不会自己好。做女人真麻烦,死老公,我跟他没完!”
赵云说,那么,我带你去交费办手续,先人流,后修复。崔平平从红皮手袋里拿出钱夹子,抽出一张银行金卡,说你替我交吧,我的腿都软了。
赵云接过金卡,欢天喜地下楼去替崔平平跑腿刷卡。
崔平平掏出手机打电话,一声长一声短地骂着死老公坏老公。
我在为崔平平整理衣服和头发的时候,突然想起千里之外的女儿,并由此想到报纸上责骂医生的“假治疗”,这会儿我就决定,用“假治疗”的办法,救救崔平平,既可刷几天金卡,又能向贾主任交待。
我真的就这么办了。
出院的时候,金卡一共刷了一万元。
我虽然心里不安,但我尽力了,瞒过了赵云,没有做修复手术,保住了崔平平粉润的宫颈。
崔平平很满意,说她的死老公“破天荒第一回不怕别人看见来医院陪了一天一夜,死也值得了!”死老公搂着崔平平直叫宝贝我听见了,但大家看到的却是一颗灯泡似的晃来晃去的脑袋。赵云说得最刻薄:完了,我也性冷淡了!
浑一个傻女人,没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