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化验血型吗?”
圆脸护士代安医生回答说没有。
天!什么都没有,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那么总有B超单子吧?”
“不就是个接生么?”安医生发火了。
圆脸护士说别的没有,B超机咱却有,就是来不及做,产妇是服下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自行流产不成而被人扛进来的。
完了!出师未捷,我李萍萍半生英名就要毀在这女人手里了!
我深深一声叹息,沉重、辛酸、悔恨,掺和着血泪。
这是什么鬼地方,如此危急病人,没能引起警惕,直到此刻,一切全靠我自己的一双手?
想当初,青青姐说,这里工作是有的,也不难找,可你做好思想准备了吗?我说还准备啥呀,你行我就行你不行我也行!青青姐说,钱倒有一大把,可人是一脚站在监狱里哟!我说你是贵人多忘事吧,《百例无事故》评比我可是荣登榜首的!青青姐说,桔生淮南为桔,生淮北为枳,如果这里的医院也叫医院的话,那么地狱里也春光无限了!我说青青姐你自己都成百万富婆了还来吓唬穷妹子?青青姐说,你是“墨索米尼永远有理”,我说不过你,你不怕鬼门关那就来吧来吧,可别到时候向我哭鼻子怨我言之不预哟!难道说,这就是鬼门关吗?
小时候读《说唐演义》,看到唐朝第四条好汉雄阔海撑起虎牢关铁闸,让众多士兵逃过鬼门关,佩服得不得了,心想若能嫁给雄阔海,此生绝无大憾了。雄夫人自然是当不上的,一片英雄主义情愫却害得我“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身老何处,唯有天知道。
李萍萍呀李萍萍,谁让你自己充英雄来着呀?
罢罢,都像雄阔海,来到鬼门关下了,你不豁出去还能怎么样呢?
“准备抢救药品,要快!”我对圆脸护士说,其实是告诉安医生。“静滴5葡萄糖500毫升,加止血敏·0g、止血芳酸0·g;开第二输液通道,滴注0·9氯化钠500毫升;准备利多卡因50毫升10支;立即给产妇吸氧!……”
众人面面相觑。
是我说话太快没听清楚,是没有抢救药品与设备,抑或想给我来一个下马威挫我的锐气?我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滑过,就像滑过一件件冷冰冰的大理石雕塑,看不见一丝有生命的迹象,极度的无奈与自卑使我重重地垂下眼帘。青青姐说了,这里没有春风与阳光。
圆脸姑娘终于给产妇挂上加入止血敏的葡萄糖水吊瓶,我一时竟像委屈的人见到天使一样十分感动。
产妇已经无力嚎叫,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浮肿的脸上肌肉也已经无力调动以作出传达身体感受的表情了,艰难地动了动嘴巴,呆滞的目光移动着落在我身上。
宫缩愈来愈激烈,女人并非足月生产,而且是第一胎,产道根本不可能分娩出婴儿头颅。
这种类型的产妇我见过,唯一的抢救办法是做侧切手术!
可是,不知道血型,也没有血库,没有麻醉师,没有抢救设备,就是英雄也无用武之地呀。
我看到炸药包在吱吱冒烟。
在单位医院里,上有科主任,下有助产士,手术室设备完善,麻醉师技术精湛,我稳操胜券,心情轻松,每一例手术都是一件成功的艺术作品。可是现在,我的手在发抖,我的心也在格格颤抖着。
圆脸护士在我耳朵旁说道:
“外科卓医生来了!”
我回头一看,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五十左右岁的男人站在我身后,像看到救星似的。
“赶紧把胎儿弄出来,才能保住大人的命!”卓医生说道。
我看着他,摊了一下手抱怨道:
“可是什么都没有。”
“没办法!不能再拖了!”卓医生斩钉截铁地说道。“来吧,我给你打下手。”
打了一针曲马多麻醉药,产妇渐渐安定了。
在卓医生的帮助下,我给产妇做了产道侧切手术,硬是把一个女婴抱了出来。而后,又往她臀部注射两支宮缩素,让她娩出胎盘。
大家都汗淋淋一身。
产妇发不出声音了,倒是她母亲呼唤女儿的号啕,一声高过一声。
出乎意料之外,扔在小浴盆里的未足月的婴儿顽强地表示她的存在,突然“呜哇”一阵啼叫,把大家吓一大跳。
“给打一针安定吧!”我说。
站在旁边的安医生侧过身去,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捏了一下婴儿的鼻子。就在哭声嘎然而止的瞬间,婴儿的眼睛猛地瞪圆,正对着我的视线,我禁不住电击般浑身一激灵,心紧缩成一团。我从未如此处理婴儿,这太惊魂了。安医生大抵看出我的不满,怨懑地说道:
“才交两千多元,省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