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饭馆喝完闷酒出来,天色已然全黑。我在街上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在屋里小歇了一会,只觉得酒劲翻涌,索性走到院子里透透气。院子里恰有几个伙计也在纳凉闲聊,我便加入进去,并有意识地牵引着话题。于是从这几个伙计嘴里,我对峰安镇有了更深的了解。
小镇的面积不到二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有两三万。民国之后,镇上新建了学堂、医院以及一个警局分驻所。除此之外,两年前全县的第一家精神病院也落户于小镇。很多有钱人家的“疯子”都会被送到这个山水交界的地方进行治疗和调养。
南边山里的七八个矿场是目前全镇最来钱的行业,而这些矿基本上都被凌家垄断了,这也正是凌家在峰安镇得势的经济基础。
凌沐风的爷爷在旧朝当过县太爷,凌家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积累起现今的财势和人脉。凌沐风的父辈兄弟三人,其中凌沐风的父亲排行老大,凌沐风亦是凌家之长孙。二十多年前,凌家遭遇变故,凌沐风的父亲意外身亡。当时凌沐风不满十岁,外人都以为他从此沦落于家族边缘。但没想到凌沐风少年老成,不仅没有沉沦,反而饱读诗书、圆润事故,很快就成了家族后辈中的栋梁。现今的年代恰逢朝野更替,凌沐风更是抓住机遇,与县里的政权新贵多有交游,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这样一来,便是两个叔叔也不得不服他。凌沐风俨然已成为凌家之主。
聊到最后,我又装出不经意地口吻说道:“凌家这么有钱,宅院一定也很气派吧?哪天我也得去开开眼啊。”
一个伙计道:“凌家的老宅那是气派,占着镇上最好的风水,三进三出。不过凌先生已经好久不在老宅居住了。”
“哦?”我又追问,“为什么?”
“凌先生是个文雅人,喜欢清静。所以他在外面盖了个小洋楼,只带着老婆孩子单独居住。”
我假意感慨:“以他的品味,那小楼必定也是好去处吧?”
“那可不,就像是画里呢。”伙计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要想看那楼也好找:出了门往东半里有条小河,沿着那河一直往南,走个两三里路,河边有一大片竹林,林子里立着座小洋楼——那就是了。”
我暗暗记在心中。等那几个伙计散了,我便出了旅店往东而去。走不多远,果然看到一条小河。那河流不宽,但河水湍急,想必是由山溪汇集而成。而河水奔腾向北,最终当汇入长江之中。
我转向南方,继续沿着小河逆流而上。此时夜色已深,小镇内寂静一片。抬眼四顾,也不见有几家灯火,唯有淡淡的月光洒在河岸上,让我朦胧看清脚下的道路。
走了约十来分钟,忽见不远处有一座拱桥,那桥身以青石而砌,古色古香,自有一番风韵。我信步来到桥上,借着月光远眺,却见河流往上游稍有改道,在西侧形成了一处内弯口,弯口内黑压压的,竹影婆娑,而一幢白墙小楼恰从竹林中矗立而出,在夜色中显得分外醒目。
我心中一动:就是这里了!远远看去,小楼下半部掩盖在竹林中,楼上则隐隐透出了暗红色的灯光,似乎主人尚未休憩。我想到女孩此刻多半与凌沐风共处一室,胸口便如压着块重石,抑郁难当。
看到这小楼之后就不想再往前走了。我站在桥上,向那白楼伫立凝视。我的思维好像也被冻住了,任凭初秋的晚风一阵阵地掠过,我竟不觉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