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行者(1 / 2)

萨沙·雅科夫列娃再一次梦到了那轮暗月,她从月前一片平静的水中爬起来,身上的义体全部不见踪影,耳边听到阵阵有男有女的低语。

早就和各种义体配件共存的大脑实际上连做什么梦都能控制,但这轮暗月……萨沙无论怎么调整激素分泌或者刺激大脑皮层都无法阻挡,近来出现的频率甚至越来越频繁。

这像是个预兆,说不上好坏,但够异常,要不要去找个医生看看?但这就是个梦,医生们会说什么?再打点助眠药,或者用点别的乱七八糟的激素,甚至有的医生说这是赛博精神病的前兆,需要拆除义体,而对应的,医生说,他还可以再出个便宜价把萨沙身上的义体给回收了。

都是群骗子。

萨沙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朝队友们笑了笑,伸出手,像猫一样比划了个拜拜的手势,然后走出了酒吧,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就是边缘行者。这样的人在夜之城会有干各种活的机会,只要给够钱,总有不怕死的什么活儿都敢接,而就算是疯子,在接到对付公司的活儿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这就是新时代,公司的能量空前庞大,它们在前期用高科技加大音量,后来再用武器提高话语权,直到盖过了国家的声音,道德和法律成了垃圾都不如的绊脚石,公司就是这样的集合体——靠消耗人性堆砌出来一个吃人的机器。

这次萨沙的目标是生物技术,看名字就能看出来这家环球级别的企业从事的主要是什么行业,而这次之所以敢接下对付公司的任务,主要就是因为背后的指使者是另一个公司,佣兵在整个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是个刀,没什么公司会干毁坏工具的费事活,也正是得益于幕后指使者是另一家同等级的公司,萨沙骇入生物技术大楼的时候,里边正好空无一人,几乎所有防御系统停摆。谁知道人都去哪儿了?说不定一整个公司的人都去开impat了,这根本不重要,反正中间人给出来的情报就是这样,听就完事儿了。

萨沙坐电梯上到高层,她也在这时候收到了队长曼恩的短信,提醒她剩余的时间是多少,而萨沙不以为意,对她来说,时间绰绰有余,因为她是专业的黑客。

不过萨沙还是设置了一个倒计时,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不少,她从电梯出来后,在黑漆漆的走廊里奔跑,义眼逐渐适应了黑暗,耳边只有单调的落脚声。

接着是打开豪华办公室的门,把个人终端连接里边的设备,然后传出任务需要的数据……一切都很顺利,曼恩也说收到了必要的内容,表示萨沙可以立刻撤退,这个黑皮肤的彪形大汉甚至在通讯信息里发了个大笑的表情,这单生意做得真容易,挣的钱又多……

快撤吧,曼恩又给萨沙发了一条短讯。

萨沙的回复马上就来,她说不用管她。

整天混迹在街头跟人厮杀的佣兵总会有种类似直觉的东西,这东西像预兆,像清醒的白日梦,此刻这东西就降临在曼恩身上,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再次发信息催促,他言辞激烈,动作迅速,但所有讯息都再也无法得到回应。

萨沙关闭了通讯。一同关闭的还有对这些同伴们相处时的回忆——街头可能是还比较讲义气的地方,曼恩对手下从来没过亏待,多莉欧跟曼恩是一对儿,虽然个子大到不像个女人,但她也是个爽快的,还有瑞贝卡……莽撞暴躁的可爱小妹妹……正是同伴们很重要,所以任务得先完成,但任务完成后,萨沙看到了与任务要求的文件在一起的机密文件,这份文件的名称让她想到了母亲为了治病而服用的药。

这也是直觉——公司总是能与罪恶画上等号,当萨沙看到这份文件的机密等级,她就知道背后绝对有隐情,而为了母亲……那个生了病,吃了药,却忽然又得了新的病,瘫痪在床,并且一直保持无法动弹的状态,病到死的可怜女人,萨沙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和怀念,那时候的母亲究竟还有没有意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希望自己能得到怎样的答案。如果是为了母亲……萨沙看了看时间,觉得可以赌一把,于是开始破解那份加密的保密文件。

时间很紧张,好在看看破解的进度条,是来得及的。

只要撤退的时候跑快点,萨沙还来得及乐观地想,直到她看清楚加密文件的内容,寒气就从喉咙往上冒,内脏像是被掏空了,脑子也一样,她空洞地想,如果当时没让妈妈吃下生物技术的药,如果生物技术将药的隐患公布,如果她能看出来问题……后悔变成了愤怒,萨沙最后看了眼倒计时,生物技术被屏蔽的防御系统已经重启了,时间不够了,也来不及了。

浮空车的警报已经可以听到,负责保卫的机器人部队肯定已经包围了过来,这间办公室的门上可能粘上了突破用的炸药……萨沙像只猫一样蜷缩在办公室的桌子底下,个人终端仍旧连着,她还能做什么呢?她连逃跑都做不到,活下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怎么有能力毁灭生物技术这样的公司?

她只是个黑客,能做的只剩下曝光,于是文件开始复制然后发送,新的进度条开始移动。办公室的门也被炸开,萨沙扔出炸弹,靠结实的办公桌挡住冲击波和弹片,然后起身,骇入瞄准自己的机器人,再拔出自己的手枪,开火,直到打空弹匣。

个人终端的线越拉越长,萨沙扔掉来不及换子弹的枪,合金的利爪从指尖弹出来,她扑了上去,一个接一个地破坏了进入办公室的机器人,但机器人是杀不完的,直到进度条读完,她也没能杀出条路,瞄准她的枪口越来越多,但她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萨沙做了最后一次躲避的动作,只是所有躲避的空间都被打出来的子弹封锁。机器人就是这样,没一发子弹的轨迹都是计算好的。她能感受到身上仿佛出现一个又一个火热的点,这些点都是射中的子弹,而这些灼烧感片刻之后会转换成痛苦,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办公室的落地窗被打碎了,萨沙坠落了下去。

死亡近在咫尺,萨沙甚至可以闻到死亡的血腥铁锈味儿。

在这样的瞬间里,体感时间被无限拉长,所有的感官变得异常发达,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都变得格外清晰,萨沙甚至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红细胞和血管壁的碰撞,而她甚至还没开始下坠。

落地窗开始破裂,高强度的玻璃也遭不住持续不断的射击和萨沙设置好的爆破。还有火花,萨沙平静地感叹道,原来每次手榴弹爆炸的火花在绽放时都能如此美丽,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看了,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重力完全捕获,开始坠落。

还有头,整个脑袋近距离承受冲击变得晕乎乎,义眼的视野里会出现不规律的噪点,事物的轮廓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大概是要死了,萨沙产生了这样清醒的想法,她为自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而感到自豪——看啊,生死不过如此,自己临危不乱,甚至冷静得很,除了队友,再无遗憾,但夜之城从来不缺黑客,曼恩他们肯定能找到新的比自己更靠谱的队友,现在……就让自己死去吧。

萨沙闭上了眼,预备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在一片漆黑中,一轮暗月缓缓浮现,濒死的敏锐直觉终于让萨沙听到了那些低语,她听得清清楚楚。

“许愿吧!”

这句话由一个女声说出,不断重复着的是使水面泛起波澜的回声。

萨沙保持着坠落的姿势,她的身影就在暗月之前停止坠落保持不动,给出了充足的时间思考,但根本不用思考,发自本能的话脱口而出:“救救我!”

随后暗月逐渐远去,闭眼后的黑暗又来了。

果然,许愿没屁用,萨沙自嘲地想道,身上被击中的位置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晕了过去。

再次缓过来的时候,萨沙先清醒的是身体,她感受到了温暖,把全身包裹起来的温暖,舒适到她忘记了自己昏厥前发生了什么,她想伸个懒腰,因为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接着她睁开眼——向上挺起来的腰僵在了半空。

“你好,”一个男人朝萨沙笑了笑,说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萨沙立刻坐了起来,她往后缩,问道:“这是哪儿?”同时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被褥的材料像是稀有的天然生物材质,整张床靠着墙角放,房间大概有几十平,四面墙,一侧墙上拉着窗帘,正对着的墙有一扇紧闭着的门,另一侧的墙边挨着床放着一张长方形桌子,再旁边又有一个书柜,书柜旁有一个陈列架,上边摆着各种萨沙闻所未闻的材料。更离奇的是房间中央还摆着一个架好的帐篷,帐篷样式复古,用材老派,更让人觉得意义不明。一个女人坐在桌子旁,竟然拿着一根笔在写写画画,听到动静后只是看过来一眼,就又低下了头忙自己的事。

这儿不对劲,而且是整体氛围的不对劲,萨沙闻到了熏香的气息,短暂的迟滞过后,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这里除了头顶的照明灯,还有桌子上的个人移动智能终端外,再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就连眼前的两个人,都没办法查到任何相关资料,扫描后的结果更是稀奇——这是两个完完全全的自然人,难听点的叫法是肉人,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植入义体的痕迹。

“长话短说吧,”男人并不在意萨沙的态度和行为,他平静地说道,“我是德威特,这是赫敏,我们救了你的命。”

萨沙很警惕,她悄悄启动自检程序,检测身体各部分的运转情况,确保攻击性义体随时可以使用,不过就算不能使用问题应该也不大。区区两个自然人,她放下心来,然后开始准备联系队伍里的其他人。

在义眼的视野里,新的窗口打开,联系人列表从上往下划,最先看到的是多莉欧,萨沙的眼睛闪了闪光,通讯马上就能建起来……但是没反应,萨沙多次尝试,仍旧没反应。

关闭窗口呢?关闭窗口可以,萨沙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她注意到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少女,这个少女的装束复古得厉害,同样也没有任何植入义体的痕迹,但是扫描的时候,对方却根本无法选中,那里只有一团空气。

“出于一些考虑,”德威特及时地说,“你最好还是不要联系别人。噢,对了,这位是爱丽丝。”

爱丽丝紧接着说:“我会看着你的。”

萨沙感受到了未知带来的恐惧,她想动用手部植入的利爪,但那个爱丽丝只是轻描淡写地看过来一眼,就让她失去了对义体的控制。

“你又是谁?”萨沙干涩地问。

“她是个幽灵,也是群星和暗月的王,”又是德威特说,“这和你的愿望有关。”

一个完全超越了萨沙想象力的故事就此展开,德威特用简洁的语言说:“暗月的神明不能直接降临,所以需要支点来撬动门缝……”

爱丽丝插嘴说:“你这样的描述好像菈妮是个小偷一样。”

德威特没理她,继续说道:“你是支点之一,在你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被选中了,没什么比从绝望中拯救一个人能带来更坚定的信仰,当然,我说这些听起来太离奇了,不过说这么详细只是我的个人偏好,最起码,我们救了你,这事儿你承认吗?”

萨沙点点头说:“是的,我承认。”

“来,契约给我,“德威特从赫敏手里接过一张手写的羊皮纸,放在萨沙面前,说,”你看看,这是一份涉及了保密和承诺还有义务的契约,当你签下以后,我们不允许你往外泄露的秘密,你就不能以任何方式往外传递,同时你还需要承担起宣传暗月和群星信仰的职责,作为我们救了你的报酬,你觉得这合理吗?“

暗月,在梦里看到想不出来,但听到这个词儿,萨沙终于想起了这是什么东西,这是夜之城最近新兴起的宗教,没有教义更没有什么老大,有的只是平淡却无孔不入的宣传,甚至带个蓝色月亮的首饰都能说自己是暗月的信徒,也不会有人管,也正是因为这些,这个教派根本没人在意。

“如果我不签,“萨沙小心翼翼地问,”会怎么样?“

“那你得留下,不能走,”德威特好脾气的说,“其实这里……也缺人手。”

“如果我违约呢?”萨沙又问,她放松了很多,应该是觉得德威特好说话,“这只是一张纸……”

剩下的话没说完,萨沙惊讶地发现整个世界变大了,她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喵喵叫:“喵喵(什么)?”

德威特提着萨沙喵的脖颈,放到了桌子上,伸手弹了弹小猫咪的脑壳,笑着说:“一部分手段吧,剩下的你自由发挥想象力。”

萨沙喵随后被扔到地上,重新变成人,赤着脚,呆头呆脑地瞪着德威特,半张着嘴,胳膊在半空中比比划划,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你打算怎么办?”德威特说。

书桌旁的赫敏转了过来,她轻轻推了德威特一下说:“别催了,”接着对萨沙说,“不必忧虑,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爱丽丝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嚷嚷起来:“不是,我说啊,哪儿还有充足的时间考虑啊?我们来夜之城多久了?一个月了!一个合格的信徒都没有!夜之城死得不情不愿的人有那么多,然后这个你们说信誉不好,另一个你们说杀人太多……那么多人,你们都说要不得,只能扔出去自由发展,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有能耐人也不坏,尤其是——”

爱丽丝伸手拍了拍萨沙的小脸蛋,说道:“长得还很可爱。”

“她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德威特告诉爱丽丝,“是她体内的那些机械让她保持青春。”

“咦,原来是老东西,”爱丽丝嫌弃地在裙摆上擦了擦手,退到一边说,“我还是喜欢水灵灵的小姑娘。”

赫敏站了起来,她说了句“”我去做饭,然后钻进了房间中间的帐篷里。

“再看看契约吧,”德威特好声好气地说,“爱丽丝都生气了,你也不想我难办吧?”

萨沙看着面前的男人,虽然对方语气温和,可那双黑色的眼里只有平静的情绪,直觉告诉萨沙不要认为这是个好惹的人——她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萨沙怀着不安的情绪签下了契约。

“怎么样?”德威特问爱丽丝。

“成了!”爱丽丝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然后她伸手一捞,从空气里抓出来一个娇小菈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