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义:……
喉咙口默默咽了口口水,一招不得,满盘皆输。
他微微仰起头,单膝半跪之势,朝那正处于暴怒边缘的黑蛇虚虚地晃了晃手,算是友好地打了招呼,“嗨~”声音弱弱,与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货物浑然判若两人。
简直太恬不知耻了,连蛇都感到羞愧难当!
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不愧是他一直奉为圭臬的句子,太有哲理了!立刻起身,撒腿就跑。
但他好像忽略了一个受了屈辱的蛇的自尊,轰地一声,以迅雷之速直逼白义而去,眼看着下一口就能将眼前傻物吞下,忽然林间就起了一阵音律。
音律婉转,音色朴拙。
乍听并无什么特色,更何况是对一个音律一窍不通的人来说,这跟折根草叶子吹没啥大区别。
白义只是眉间一皱,动作却并没有因此落下半分,几个闪身,躲入了一旁的草丛间。即使如此,心底却开始一个一个问题冒出来,难不成孔多找到人了?这吹曲之人是他搬来的救兵?细听之后又极恐,八鱼原虽是麻雀大小,却是五脏俱全,除了清音坊的音律是全村最为出色之外,他还真没注意有谁可以用音律控人。
不是,是控兽。
刚还追着他尾巴誓要将他粉骨碎身、一身气吞山河似得大黑蛇此刻竟然软趴趴地像个牲畜无害的大黑虫,摇摇晃晃地匍匐在地上,黑如煤炭的脸上诡异地出现一抹顺从温柔。
瞠目结舌,白义心底惊起惊涛骇浪。
村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朝声音传出的地方望去,树木丛丛,那人隐在林间,黑夜里,更是不见其人,只能听闻其声,这就像猫尾巴一样,在他心口挠得一阵发痒。
正要决定过去会一会这位绝世高人之时,只见远处有野草晃动,声音沙沙,阴影处,有人出来。
“……”
“……”
“……”
白义目瞪口呆,心底一万匹羊驼驼飞奔而过,溅起一片尘埃,真是瞎了眼了,世外高人怎么会是他?
只见这位被白义暗地里暗搓搓膜拜的世外高人,以其温文尔雅之姿,不紧不慢地走到黑蛇旁边,手托乐器埙,怡然自得地继续吹着。
月华之下,风姿卓卓,仿若遗世而独立。
而那黑蛇也像受了蛊惑一样,极其温顺地嗅了嗅这位高人的衣袂,用它那黑不溜秋的大头撒娇似得讨好地蹭着,然后一圈圈将高人围在其中,高人也不客气,一脸当然地坐到了蛇身上。
白义在丛中看得惊心动魄,一颗心都要从口中蹦出来了。
也不知多少是惊,多少是气,也不用求估阴影面积了,因为心里全是阴影。
曲子忽然戛然而止,林间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生平摸了摸腰间的袋子,从袋中拿出几个小瓶子,借着月光仔细看了后,把其中两个瓶子又放回了袋中,幸而他每次出门都会把这些备上。
他手抚着蛇身,目光落在黑蛇七寸之处,隔着十米之远的地方,白义骤然脸色滚烫无比,心里暗骂了一声,这种仿佛觉得那人在鄙视他的诡异之感是怎么回事?
这次,他还真没猜错,生平是将这射术从头到尾鄙夷了一遍,要么一刀穿心,大开杀戒,干脆利落,这不三不四,要杀没杀,还落个似要半身残废的,也难怪这可怜蛋要跟他拼命。
蠢货!
而那蠢货竟真的福至心灵的秒懂了,心里再次被一万匹羊驼驼碾压而过。
拔出那把飞刀的时候,这个在生平眼里的可怜蛋还是难忍疼痛地仰天长嘶。
“知道疼啦?谁让你这般冲动,惹了不该惹的人?”他细细查看,瞧了一眼这可怜蛋,心里低叹一声,也只叹你命不该绝,这笨蛋,灵力不够、射术不精,你才逃得了一劫,他将那自制的创伤药涂抹在黑蛇的伤口处,这会儿化身成了学堂里的教书夫子,唠唠叨叨,语重心长,“你们蛇物,开个灵智本就不易,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开智忌躁,凡是得忍。不是说,有天劫吗?你这般杀生,到时那七道天雷可能抗住?”
说着说着,自己也不觉笑了,黑鳞借着月光,鳞光闪烁,竟是有种极美的感觉,他轻轻拍了拍它,“好了!”安安静静的多美啊!何必厮杀滚打,还要赔上性命!
也不知这庞然大物大概修炼到了哪个阶段,书简上有提,灵物开智前后,会有灵性,不知这可怜蛋有没有几分灵性?
想着,他不觉摸了摸腰间的埙,陷入了沉思。
只是这份短暂的沉思很快被打破了。
“喂!”
生平挑眉:“哟?还在呢?”
白义:“……”
什么叫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欲吐还休!白义额上三条黑线下来,觉得自己简直受了天大的侮辱,“哼!要不是哪个多事精出来捣乱,我早就把这货物制服了!”
只是他刚说完,那货物骤然一改刚才温良贤淑,立刻挥脖子摇尾巴,朝着白义龇牙咧嘴,怒目圆睁。
白义:“……”
与之前对待生平相比,什么叫天壤之别,体现得淋漓尽致!
“哦。”那个多事精摸摸蛇身,冰凉如玉,质感极好,心里琢磨着这黑蛇看似愚笨,倒也还是存了几分灵性,分得奸恶,不错,“是吗?我还以为我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原来……我救的,不是人啊!”
语气自带三分遗憾。
“你才不是人!”白义咬牙切齿,被气得胸肺都要炸了,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估计对面那人已经死去活来不知多少次了。
刚真是耳聋眼瞎,误以为会吹个什么小曲就是世外高人了,真是没眼没珠。估计,这一黑历史,会被他深埋心底,等他死后,随着他的尸骸一同埋入地底,永世不得见光。
双方僵持了几分,还是白义没忍住,打破了沉寂。
他问道:“喂,你怎么会在这?”
生平答道:“生平!”
白义:“什么?”
生平难得有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我的名字!”
白义:“……白义!”
生平:“……”
两人明明是自小一个村里长大的,此刻却像初次见面似的互道彼此姓名,白义有种怪异的别扭,明明中午还说过话的人……
后又一想,中午那茬能算对话?
倒是生平,一脸平波无澜,心宽似海,没一点尴尬别扭。
白义问道:“你刚刚吹的什么曲子?”
其实他是想问,为什么这条黑蛇听了曲子后会这般乖顺,不像条蛇,倒像只绵羊,就像现在伏在生平脚边,啧,就差长一身白毛了。
生平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不知道?”
白义一脸莫名其妙:“……”
他应该知道?
生平看他:“这不是课上教的曲子?”
白义一脸木呆木呆,课上什么时候有教过这么魔性的曲子了?别欺负他成绩差!他忽然第一次为自己的才疏学浅感到难为情:“是……是吗?我怎么不……不记得了!”说实话,六艺里面,他也就射、御有点小小成就感,什么礼、乐、书、数等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他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生平背靠黑蛇,细细思索:“是吗?可能我记错了,也许是我在哪篇古籍上有看到过,不小心记住了,混淆了。”
白义:“……”
就说嘛,他不记得的先生肯定没讲……莫名觉得有点不对,本是木鱼脑袋此刻终于有点点开窍了,这货该不会是拐着弯夸他自个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过目不忘吧!
擦!
果然不是什么好货!
这个不是好货的人此刻正对天望月,白皙清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担忧还有一种让白义也有瞬间动容的悲伤。
一人,一蛇。
流光溢彩,温良如玉。
却莫名让人感伤。
白义觉得,这货虽然嘴巴臭了点,但气质不错,就连这等歪瓜裂枣之货与他靠在一起,都瞬间提升了数个档次,瞬间从一土匪头子摇身一变成翩翩公子,虽然,黑了点。
生平知道白义看他,察觉到自己失态,敛了情绪,朝他看去。白义偷看被抓个正着,忙心慌意乱地瞥开了眼,看天,看月,看云,今晚月色似乎不错。
有风从前面吹来,带着他的味道,是淡淡的药香味。
药?
以前他怎么没注意,这人身上带有一股药香味呢?白义胡思乱想着。
生平突然开口道:“《千丝》”
白义没明白:“什么?”
生平道:“我刚吹得曲子,名叫《千丝》”
白义:“……”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欺负他不懂音律?
生平继续道:“是我偶然一次在麒麟阁内的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曲谱,好像……是叫《千丝》,有点久了,记不大清了。”
白义心里吐槽道,他想听的重点不是这个阿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