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头顶的水晶吊灯叹气，咬牙低语：“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随即又抬高音量，问，“你看了三爷前阵子送来的片子没有？”</P>

“是苏小姐的新片子……”管家不假思索之后，对上大太太有警醒意味的眼神，忙缩了尾音，抬手掩口，“哦，我多嘴了，三爷不让声张。”</P>

那是杜景堂送来给苏傲雪争面子的，好让大太太知道他自己选的少奶奶，是不可多得的才女。所以，他把改笔名的事说了出来，又嘱咐母亲为了他的生活不被无良记者打扰，绝对不许说出去。</P>

不过，大太太现在没心思理论老三那摊子事。</P>

“要是日本人也用此法引诱我，你说老爷会鼎力相救吗？”大太太打了一个十分不合时宜，更不该由女人口中说出来的比方。</P>

管家不可思议地圆睁着眼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太太，这……”</P>

别管是不是从娘家跟来的心腹管家，只要是个男人，听到这种话，都会下意识地自眼神中泄露心底的真实想法。女人不该想这些，女人不该承认自己也需要男欢女爱，尤其是已为人母的妇人，她们应该如石佛泥塑，把夜夜孤灯的痛苦默默咽下肚去。</P>

想罢，大太太不由哂笑，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影戏报，吩咐道：“我老了，看不清字了，你再替我读一读那个叫佐飞的人写的影评。”</P>

管家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念起来：“《善男恶女》一片，以对比的形式，表达了深刻的女性意识，也抨击了性别不平等的现象。颂扬女子的高贵品格，看似是赞扬女性天然比男性具有更高的道德底线，实则是用金玉给女子戴上了华丽的镣铐。同样的行为，男子做了便无损于他们的声名，女子却不行。男也好、女也罢，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向往广袤天地间的自由，需要找到自身的社会价值，渴望忠贞的爱情，也喜欢声色娱乐。人对金钱、地位乃至性的需要其实无关性别，可妇女的一言一行被凝视、被规训、被束缚，让她们羞于承认她们内心具有天然的属于人的欲望……”</P>

大太太踱步到窗前，听了一会儿才转身。发现管家头往后仰，手臂向下伸得笔直，看其样子恨不能把报纸放到地上，因笑道：“好了，别念了。我倒忘了，你也上年纪了。”眸光随之暗了下去，笑颜退散，转而沉声一叹，“美色的伎俩对谁都有用，但只有让男人中计，才能拿捏全家。如果女人中计，男子大概只会登报声明断绝关系吧。”</P>

想起少女蒙昧时，自己也上过洋学堂，听过父权和夫权的劣根性。但她这一代人中的大多数，对男女平权只是听说过，甚少有人真的去争取。即便是努力争取的人，也都尽数失败了。</P>

故此，大太太就像一个时代下的新女性的矛盾缩影，对于先锋思潮，懂虽懂，却只能屈服于传统观念的巨大惯性。她们的进步只是顺应潮流地识字念书，便于她们成为具备现代思想的贤妻良母。</P>

管家听了这话，心里忽然觉得很乱也很慌。正不知道该如何接言时，突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