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陛下迟迟没发话，于是不断地喊着，他却像没听到一样，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P>
他听到的时候，眼睛里的火熄灭了。</P>
我知道，陛下还是分得清，他爱的是她，是陪伴身侧的她，就算其他人与她有十分相像，陛下也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P>
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P>
淳于越，扶苏的老师，齐国降臣，身为儒家，常常和我作对。果不其然，他那天又提分封制，我自然第一个不同意。</P>
好不容易结束的割据局面，难道又要重演吗！于是我提出焚书政策，以控制思想。</P>
陛下听取，下令焚书。</P>
焚书之后，方士那边变本加厉，显然都是些骗钱之人，陛下不知是老了还是如何，竟然全信了。</P>
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这可让我如何是好！</P>
卜筮之术大多都是假的，陛下难道不知道吗？</P>
他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下令坑杀四百六十余人。</P>
扶苏上谏惹怒陛下，被发配上郡。</P>
我之前以为，陛下很喜欢大公子，如今，倒有些存疑。</P>
又一次东巡，不知为何，他竟然带上了十八公子。在沙丘行宫，陛下又一次病倒了，这一次，没有人如此照顾他了。</P>
陛下派蒙毅转回祷告山川神灵。</P>
我很是担心，为此更是寸步不离，尽管已经过了许多年了，我仍旧能听到他在睡梦中唤着洛夫人的名字。</P>
那年的六月廿一，赵高被传唤了进去，我知道陛下很可能不行了。</P>
果然，没多久，赵高就出来了，泪流满面地说：“皇上驾崩了。”</P>
我想到与陛下的种种，不由得潸然泪下。抢门而入，跪在陛下身前，良久。</P>
他全身已经冰冷，我依旧记得初次见陛下时壮志凌云的他，如今却如此憔悴不堪。长期的劳累让他看起来甚至比我还沧桑。</P>
我知道，目前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赵高，问他关于继任者之事。</P>
胡亥被破例允许同行，看来陛下是很喜欢他，但是扶苏能力更高。</P>
但是陛下的意思我也越来越揣摩不出。</P>
看到赵高抹着泪水，却带着一脸奸笑，我总觉得他有非分之想。</P>
一进门，他便把门都给锁死，更让我坚定了这一点。</P>
果然，遗诏是将帝位传给扶苏的，但是他想要篡改遗诏，改为传给胡亥。</P>
我还是那句话，其实谁继位都无所谓，只要我能继续当丞相，继续为秦鞠躬尽瘁，就足够了。</P>
其实，赵高说的话我未曾没考虑过。扶苏的确与陛下政见不一，若他上位，肯定更信任淳于越等人。</P>
虽然我与他有政治联姻，但是就像他所说的那般，这完全不足够给我保障。</P>
但我不知道的是，赵高竟然也和她关系甚密，他甚至有她的令牌。</P>
他说，他和她有师生之谊。</P>
我突然就想到了她的字，想必其书法就是赵高所授，看来他说话不假。</P>
之前洛夫人曾和我说过，她问过陛下立太子之事，原来陛下当时的意思是想立胡亥。</P>
那她为何只和赵高说了，而没有和我说。也是，赵高是胡亥老师，自然和他说更稳妥。</P>
陛下后面所为确实匪夷所思，所以陛下临死之际真有可能不清醒。</P>
我知道，玉玺在他那里，他自然有方法篡改，而且他把门窗锁死，房间又只有我们两人，显然，如果我不同意，我可能当场命绝于此。</P>
罢了罢了，胡亥也是陛下的孩子，再差也不会差哪里吧。</P>
于是，我，赵高和胡亥正式结盟，胡亥继位，是为秦二世。</P>
我先是控制了陛下的死讯，知道陛下驾崩的人全被处死，然后佯作无事发生，赶回咸阳。</P>
其间尸臭蔓延，已有人起疑，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以臭遮臭，用鲍鱼装满了车。</P>
扶苏被赐自尽后，这才敢发出皇上驾崩的消息。</P>
我之前被任命修建陵墓，陛下的后事皆由我处理。</P>
收拾先帝遗物之时，在其桌上发现了两个精美的瓮，一个裂了一口子，特别旧，我记得先帝每次生气时就会握着这个，看一眼后，语气就会柔和一些。</P>
另一个特别新。打开那个新的一看，里面貌似是灰？罢了都收着吧。</P>
又打开柜子，全是大大小小的物品，看不出先帝还喜欢这些。</P>
其中还有几卷竹简，打开一看，发现是洛夫人的笔迹，立马合了上。那么估计这些都是洛夫人送的吧。又都一并收好，放入了他的陵墓内，与先帝葬在一起。</P>
先帝身边的太监婢女全部被赵高处死，一个不留，其中有一个婢女还对着赵高破口大骂：“洛夫人生前对你不薄，你怎能恩将仇报！”</P>
赵高只是用着诡异的笑容看着她，眼都不眨地把她杀了。</P>
胡亥更是残忍，令先帝后宫万千嫔妃殉葬，纵使先帝说过废除活人殉葬，他却依然如此，甚至听了赵高的意见把先帝所有子女全部杀害。徭役更重，许多人被发配去修阿房宫。</P>
胡亥上位，我才知道，洛夫人那句话的意思。</P>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P>
我上谏无数次，他完全没有听。我的口才曾感动了无数人，但是他完全当成耳旁风。</P>
陛下，已经不是原来的陛下了。</P>
原来我一直以为秦有我，是秦的幸运，如此看来，我得遇先帝，是我的幸运。</P>
我早该知道的，当时白起无错，秦昭襄王逼之，武安君自杀，当时李牧无错，赵王迁听信流言，又赐自尽。</P>
我这丞相已经名存实亡，前朝之事无不听赵高之言，而胡亥还沉迷美色，不理朝政。</P>
我怎么也想不到，先帝如此神武雄才之人，竟生得如此孬种。</P>
将军冯劫，右丞相冯去疾与我一同上书停建阿房宫，减少徭役，无奈他正在后宫宴饮作乐，一怒之下把他们二人都关押狱中。</P>
我知道我没有被关押是因为我与他们有着利益关系。</P>
我没想到的是，赵高竟然还诬陷我和长子李由谋反？关键是胡亥竟然相信了！</P>
我被关押了进去。在狱中多次上书无果。</P>
多次拷打，每一次都痛不欲生，呼天抢地。韩非啊，原来之前你那么痛苦吗？</P>
我已经年过古稀，还要忍受如此痛苦，罢了，只要我建立的功业未灭，只要千年之后还有我李斯的名字，这一生也是值了。</P>
我妥协了，我这身子着实受不了了。</P>
秦二世二年七月，我被腰斩，夷灭三族，在受刑台上，看到我浩浩荡荡的家族，不由得想到了她的话，必不得寿终正寝。</P>
二儿子在我旁边，哭着看着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上蔡的时光。</P>
“我还想和你们再牵着那黄犬，到故乡东门追逐那狡兔，这样的时光，还能回去吗？”</P>
闭上了眼，刽子手刀落，顿时什么痛也没了，下半身还跪在那里，上半身却倒了下去。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和陛下缔造的大秦也要结束了。</P>
我看到了李由，他还在雍丘与义军奋战，不愧是我的好儿子。紧接着看他被一刀斩杀。</P>
好，比你父亲忠烈得多！由儿，你永远是我的骄傲！</P>
我还看到了我曾经平淡的生活，没有官场的烦恼，没有死亡的担忧。</P>
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和陛下建立的制度必将传承千年，千年之后，仍有我活过的痕迹。</P>
最后，我看到了陛下。</P>
“陛下！臣对不起你！”我伏在他身边，潸然泪下，“是臣，一手毁了陛下所建立的大业。”</P>
“先生，朕怎么会怪你呢？若不是你，哪儿来的大秦帝国。”他把我扶了起来，拍了拍我的手，“先生受苦了，安心地去吧。”</P>
最后那一眼，是残破不堪的秦川，是天下一统的帝国，是暗流涌动的咸阳，是梦回千转的上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