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又想到了他之前的话，吼了出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朕！”</P>
他连忙跪下叩首请罪：“奴才……奴才知罪……”</P>
子佩在我身侧开了口：“回禀陛下，洛夫人让奴才们瞒着陛下的。”</P>
“她说，陛下，是天下人的皇上。”</P>
是，朕是天下人的皇上。</P>
这一月我确实忙得昏了头，满脑子都是国内叛乱和百越战事，我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会骗我。我总想着，我与你的日子还有很多。</P>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度过你最后的时光？</P>
每次问起你的时候，他告诉我，你在处理后宫之事，亦或者已经睡下，又或是在和不同的人聊天。</P>
我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P>
万一，我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该如何？</P>
“洛夫人还说，她一定会坚持到见到陛下最后一面。”</P>
刹那间，风仿佛停了，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P>
我深深地看着手上的骨灰瓮，似乎如果移了眼，它都要不见了。</P>
朕这一生，经历过无数人的死亡，可唯独这次，滋生出了对死亡的恐惧。</P>
曾经我不害怕死亡，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老去，陪我走完这一生。</P>
如今，又有谁呢？只有我自己了。</P>
死亡真是可怖，它竟能硬生生地把你从我身边夺了去。</P>
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可如今，连你都留不了。</P>
你的那匹马也不行了，凄婉地悲鸣着。</P>
我又走回了那个寂静的章台宫。这天的路格外长，仿佛永远看不见尽头。</P>
一旁的荷叶垂着头，花苞紧闭，偶有几只蜻蜓点水，飞走后再也不见。</P>
好像这宫又灰了下去。</P>
一下午，我一人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那骨灰瓮纹丝不动。</P>
抬头望去，是那件特意为你做的华服，栩栩如生的凤凰立在其上，一针一脚皆手工缝制，玄色更是经过多次染色才形成如今之态。</P>
这凤钗是用金银作凤头，玳瑁为脚，采用掐丝和嵌珠制作，九尾凤凰展翅摆尾立在朵云之上。</P>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你穿上这华服，戴上这凤钗的模样，如今只能继续幻想了。</P>
晚膳送了过来。</P>
看着眼前寡淡的晚膳又陷入了沉思。</P>
晚膳？怎么没有汤？她每年夏日都会做的，荷叶冬瓜汤。我明明刚才才吃了早膳，晚膳怎么又来了？荷叶枯了吗，还是说冬瓜没熟？我要等她，对，我要等她一起，和她一起用膳，然后再一起看奏章，她容易困，还要早些睡才是。这晚膳好像不是她做的，她怎么还不来？难道她那么早就睡下了？今儿看的荷叶还在啊，或者做其他汤也行，我不挑的。无论她做什么，都很好喝。</P>
热气渐渐没了，饭菜凉透了，像冬日的冰窖一般冷。我依旧一口都没动。</P>
她怎么还没来？她一定是怪我没去找她，我应该去找她。我这几天都没空，今天终于得了空闲，她一定很开心。</P>
“陛下……陛下。”子佩在一侧小声唤着朕。</P>
“陛下！饭冷了，奴婢去给陛下换一份。”我被她拉住了。</P>
“朕要去找她。你放开朕！”朕欲甩开子佩的手。</P>
她一定在宫里等着我，所以才不肯来。我这几天没去见她，她铁定生气了。</P>
“陛下！”子佩顿了一顿，声音软了下去，“洛夫人说过，陛下要按时用膳。”</P>
我停住了，听话地坐了下去。</P>
又换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晚膳。</P>
我拿起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吃着，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吃了许久都没见到碗底。</P>
我从未吃过如此难以下咽的饭。</P>
吃好后，看向了桌旁堆成山的奏章。</P>
对，我还要处理政事，必须得看了，否则看不完，又会熬很晚。她已经很累了，不能再陪我这样熬下去了。</P>
我拿了一本开始看起来，上面的小篆像蚂蚁一般爬过我的脑海，一个字也没看进去。</P>
往年的夏天从未像今天一样闷热。汗水不断流下。</P>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朕立马抬了头望去。</P>
“夏日炎热，洛夫人吩咐奴婢在旁为陛下扇风。”子佩站在朕身侧，轻轻地扇着。</P>
我又失望地低了头，继续看着。</P>
可还是好热。</P>
看了一本又一本，第一次觉得还剩好多，怎么也看不完。</P>
昏暗的烛火摇曳着，里面映着她的身影。</P>
“皇上，今儿个可真热，臣妾给皇上扇风。”她拿起一团扇轻轻地扇着，没扇一会儿就累了，“臣妾累了，休息一会儿。”</P>
“好，要不朕给你扇一会儿？”我打趣着。</P>
她抱着我的手臂，依在我的肩上，开心地说：“好啊！”</P>
她还真是不拒绝。</P>
我接过她的团扇，摇了两下，就被夺了去。</P>
“不行！臣妾忘了，皇上还得批奏章，臣妾真是罪该万死。还是臣妾为皇上扇风吧。”她起了身又在旁边扇着。</P>
“嗯。好。”我在刚看过的竹简上写了几字。</P>
伴随着凉风，夏日也没那么燥热了。奏章倒是看得快，又选了几件重要的事欲在明天朝上讨论。</P>
那烛火突然被风吹倒了下去又猛地立了起来。</P>
“臣妾特意为王上煮了一碗荷叶冬瓜汤。可以清热解暑，抑制心烦气躁。”她端着晚膳和汤走了来，轻放在我面前。</P>
荷叶的甘淳和冬瓜的清淡相得益彰。</P>
她眨了眨眼，问道：“好喝吗？”</P>
我笑着喝了一口，甚是甘甜，看着她点头道：“还行。”</P>
“那以后夏日，臣妾天天给王上做。”她很自觉地坐到了我身旁。</P>
“每日都喝这？寡人可不喝。”我装作嫌弃的模样看着她。</P>
“那臣妾换着花样做。不过食材太有限了，要是过个几百年几千年，臣妾一定能做到每日不重样。”</P>
“之后的事你又怎会知道？”我摇了摇头，就算卜筮之术再厉害，它定不能预测如此久远之事。</P>
她只是笑。</P>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P>
美妙的夏夜一片沉静，欢快的声音再也不见踪影，她的宫里不再有灯火阑珊，一切沉寂了，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