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二十八年。</P>
元月朔旦，又是他的生辰，又像去年那般热闹。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P>
二月。</P>
一日有人又来为我测量尺寸，说是要裁制新衣。</P>
“每年都有好几件新衣，怎么又来测尺寸？”我有些不解。</P>
“这不是皇上宠爱洛夫人吗？最近出了新款式，皇上特意命我们为洛夫人做一套新的，所以需要重新测量。”来给我测尺寸的嬷嬷说道。</P>
又出新款了？这古代的潮流也挺快的。</P>
又是好大一场雪，满天的雪落到树上，突然就理解了那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P>
我立在外面，双手接住这洁白纯净的雪，像棉花似的。</P>
雪貌似停了，抬起头才发现是一把伞，转身便看到了他。</P>
“那么冷？怎在外面？”他举着伞，丝帛做的伞面微微倾斜。</P>
“臣妾第一次在宫里见到皇上的时候，也是下得这样大的雪。”我松开手，雪似瀑布般落了下去。</P>
纵使外面如此寒冷，胃却依旧在烧着，似乎要把我整个人吞噬。</P>
他掸了掸我身上的雪，回忆道：“一晃过去，都许多年了。”</P>
吹来了一阵冬风，刺骨的冰冷剌过我的脸，我看着他日渐苍老，已有几根银丝，眼里却依然充满着对未来的希冀以及目标实现的决心。</P>
眼前的他似乎被雪模糊了身影。多希望时间再停留一会儿，让我再多看几眼。</P>
三月。</P>
入春后，依旧没有回温。</P>
一日，李斯突然把我火急火燎地叫了出来。</P>
“还请洛夫人劝劝陛下。”他十分着急。</P>
“何事？”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P>
“一群方士胡言乱语，陛下竟也信了。”他有些担忧。</P>
“他们卜筮道最近陛下有灾，不宜上朝，陛下已经几次不曾上朝了。陛下也不肯见群臣，如此下去如何是好？”</P>
竟有这等事？我完全不知道。</P>
“李大人放心，我定竭尽我所能。”我回了礼。</P>
话毕，动身前往章台宫，“臣妾参见皇上。”</P>
他让我平了身。</P>
“臣妾听闻最近有方士前来为皇上卜筮。”我站了起来，自觉地坐了过去。</P>
“洛儿也听说了？的确如此。朕见他们的手法与你的颇为相似，所以朕才听其言。”</P>
政哥哥，他们能和我比吗，我这是正经卜筮之术。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何居心，但肯定没安好心。</P>
“皇上既认定不上朝可以避灾，那皇上如何得知上朝就一定有灾难呢？况且若皇上不上朝，群臣无法面见，想法无法互通，又如何得出最终决策呢？纵使皇上决策已然完备，集思广益必然更优，造福民生，则天下都更敬重爱戴皇上，人祸得以避免；皇上既为天子，若天下太平，天灾可以幸免。如此皇上还愿意相信他们所言吗？”</P>
我说的途中，他有时会微微点头，有时会陷入沉思，肯定道：“洛儿之见，不无道理。”</P>
“那皇上是相信他们，还是相信臣妾？”</P>
“自然是你。”</P>
“那让臣妾为皇上卜一卦。”还好我是读完了《易经》，这次让我说，我便可以言尽其详，而不是之前那般含糊其辞。</P>
学着书里的手法，无妄？这，莫非老祖宗的卜筮之术真的存在？</P>
“此卦为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行为不正当有灾殃，反之则无妄。”既然用了卜筮之术扰乱朝政，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P>
显然他们的意思刚好和我说得相反。</P>
他面露愠色，丝毫不怀疑我所说，愤愤地说：“原是如此，他们胆敢欺骗朕。即刻传廷尉！”</P>
政哥哥，吃一堑长一智，你之后千万别又被骗了。</P>
“臣妾顺手又为皇上占一卦吧。”我又开始了认认真真地卜筮。</P>
竟然是师，莫非我真有这个技术了？</P>
“师。贞，丈人吉，无咎。上卦为坎，下卦为坤，坎为水、为险，坤为地、为顺，战虽久，但可胜。”史书记载，这一年秦始皇下令攻打百越，历经三年最终胜利。</P>
他突然两眼放光：“甚好！朕正有此意，朕欲派国尉南征百越之地，可恐不合时机，既如此，朕便可放心让国尉前去。”</P>
李斯来得倒快，已经在殿外等候了。</P>
“朕还没问你，你是从如何得知朕这几日未上朝？”</P>
我只好又扯了个谎：“不瞒皇上说，臣妾这几日未见到皇上甚是想念，于是打听了皇上的行踪。”</P>
最近在处理六宫之事，没怎么来章台，所以我也不知他没上朝，但把李斯供出去，未免又被认为是与朝臣勾结。</P>
“哦？你还需要打听朕的行踪？”</P>
“这不是臣妾怕打扰皇上嘛。”我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李大人已来，臣妾告退。”</P>
他点了点头，我便回了宫。</P>
没过多久就听闻皇上命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分五路，平均一路十万，一路攻取东瓯和闽越(如今的浙江和福建），两路攻南越(如今的广东），其余两路攻西瓯(如今的广西）。</P>
四月。</P>
仲春时节，天气回暖，我的四肢却仿佛停留在了冬日。</P>
最近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百越战事，偶尔甚至忘了用晚膳。</P>
我现在每走一步都好累，于是渐渐地也去章台少了。</P>
偶尔他会给我看上奏的奏章，然后发一通火，我便给他倒了茶，又安慰了几句，他才渐渐平息怒火。</P>
我完全想不到，奏章中除了政事，还有一些大臣的问安。</P>
他告诉我，这是说明近期无事，但也需上报，以便让他知道，此人还愿为其效力。</P>
“皇上，臣妾可以先帮你过目分类。”我不自觉地说了出来，说完才发现不对劲，立马又磕头谢罪，“臣妾知错，此关社稷，臣妾不该如此轻蔑。”</P>
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是在思考我的话，竟觉得有些道理，不过还是拒绝了我：“你熬着也累，好几次都直接睡过去了。”</P>
他说着就笑了起来，揽过我，靠在他肩上，轻声道：“你该又困了吧，睡一会儿吧。”</P>
我小声地嗯了一声，竟真的睡了过去。</P>
五月。</P>
发了高烧，在床上躺了许久。</P>
又是见到了王洛。</P>
这是隔了多少年。</P>
“洛儿，你怎么了？”我看着烧焦的她满是心疼，抱了过去，眼泪从眼角流出。</P>
“我之后啊，当了消防员，在一次救援中倒在了火海里。”她已然没有刚见时的那份锐气，而是成熟的稳重。</P>
她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P>
“你知道吗？我曾经好不容易劝说一个小姑娘不要自杀，可是因为旁边的一句话‘真矫情’她就跳下去了，你知道我那一刻有多崩溃吗。”她哭了出来。</P>
“你知道吗？我曾经救火看到一男子在门外对着消防设备嚎啕大哭，最后才知道，原来里面被困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但会用灭火器的他却因为设备故障而永远地失去了母亲。”</P>
她和我说了一个又一个案例，崩溃无助深深地缠绕着她，同样又蔓延过来缠绕住了我。</P>
“我用我的生命救了一位初中生，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她又缓缓说道，“这一生，我开心过，痛苦过，满足过，挣扎过，已然足够，死而无憾矣。”</P>
我收了眼泪，举起我的手，敬礼致敬。</P>
随即一场大火。</P>
“我等你。”她笑着在大火里焚烧殆尽，从火中生了一只凤凰立到了我的肩上。</P>
好。</P>
这次高烧，持续了一周才渐渐好转。</P>
五月底。</P>
女医告诉我，我顶多再撑一个月。</P>
“为人医者，怎能胡说！母妃，高儿再去换个女医。”他瞬间立了起来，往外走。</P>
“高儿，不必了。人必有一死，不必为母妃悲伤，我若是离开了，高儿要多去去看看你父皇，让他注意身体，不要过度劳累。”我摸着他的后脑勺，十分不舍。</P>
“母妃，高儿......”他说完又欲哭。</P>
“不能哭，高儿。”我现在还能坐着和他说话，说不定很快就只能躺着了。</P>
“这件事不准告诉皇上，皇上最近忙于南方战事。此事不能叨扰皇上。”最近在攻打闽浙，他实在无暇顾及我。</P>
“是。”子衿和子佩也是日日夜夜地照顾我。</P>
“你们俩去睡吧，肯定也好久没睡好了。”我现在说每句话都有些费力。</P>
“高儿你也回去吧，我想躺一会儿。”他强忍着眼泪退了出去。</P>
此后，我也应该准备后事了。</P>
提笔颤颤巍巍地写了一封诀别书，相当于遗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