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夫长听袁熙发问,被其气势所摄,不由之主就要答话,他随即反应过来便强忍怒气道“军令难违,贵人不要为难小人。”
袁熙点点头,“好,你倒是条汉子。”
“你奉的是谁的军令?”
百夫长咬牙道“恕小人也不能说,但是贵人惹不起的。”
袁熙微笑道“你既如此说,那也是刺史州牧一级了。”
“晋王称王后,仍保留汉廷的徐州牧封号,你总不能说是陈刺史下令吧?”
“那我倒要去见见他,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百夫长脸上数变,低声道“小人劝贵人还是不要去见府君,免得多生事端。”
袁熙微笑道“哦?”
“进了广陵城,府君都不能见,是何道理?”
“不知道的,还以为广陵换了主人呢。”
百夫长脸色更加难看,“贵人不要继续问了,小人家眷都在城中,只是奉命行事。”
袁熙听了,说道“好,我不为难你,这样吧,我进去见别驾一面,把王后的话带到,即刻就走,你看如何?”
百夫长听到王后二字,直到自己是拦不住了,他看着周围的商行侍卫,犹豫道“一时半刻倒也不是不行,但只能进去几个人,多了我也无法交代。”
袁熙拍了拍兵士肩膀,“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他叫了孙礼和两个侍卫,带着吕玲绮往府内走去,一众兵士让开道路,就见袁熙推门走了进去。
见府门打开,后面守门的奴仆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道“军爷有何吩咐?”
袁熙看这门子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两块淤青,便道“我是别驾故人,从青州而来,烦请带路。”
那门子见不是兵士,这才放下心来,连忙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说道“贵人这边请,未敢问贵人名姓?”
袁熙说道“不用,见了别驾,他自然认得我。”
众人一路往里走去,袁熙观察四周,发现被隔成了几座小小院落,记起步骘族人约莫有一二十口,先前跟着步骘去了江东,后来一同返回徐州,步骘便找了个宅邸住下,将所有族人安置其中。
袁熙跟在门子后面,见其一瘸一拐,便问道“你脸上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门子畏缩地看了周围一眼,袁熙知道他是在害怕,便出声道“无妨,我不是徐州本地人,和徐州这边的士族没有什么交情。”
那门子这才苦笑道“别提了,是被外面的军爷打的。”
袁熙皱眉,“守门的那一帮?”
门子摇头道“不是,是城内巡值,前些日子主人不知何故被封了门,那些人隔三差五就上门敲诈勒索。”
“后来有个将军更是看上了步家的女郎,索要不成,便将前来阻拦的小人和主人都打伤了。”
“小人倒还撑得住,主人却是被打得至今卧床不起。”
袁熙听了心头火起,以步骘的别驾官职,什么军职的敢对他出手?
他冷冷道“伱可知道打人的将领名字?”‘
那门子想了想,迟疑道“姓名是……好像姓笮?”
袁熙并未在意,又问“别驾有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门子道“不是主人女儿,是侄女,父母已经亡故,临终前托付主人照顾的。”
袁熙听了,微微点头,心道难怪步骘要护着,汉末时候有個风气,就是士人为了清名,对待侄子侄女,有时候比亲生的还要好,甚至到了过分的地步。
就像夏侯渊嫁给张飞的侄女,也是受其兄弟托付抚养,彼时灾荒,夏侯渊家贫无粮,只能先养活了侄女,而夏侯渊自己的孩子却是饿死了。
又比如后世蔡贞姬嫁给羊衜后,遭逢疫病,她去照顾羊衜亡妻的儿子,将其病治好,其自己亲身儿子却是病死了。
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他们不喜欢自己的亲生子嗣,而是汉代的士族背负着极为苛刻的道德压力,不仅不敢偏帮亲生儿女压过侄子侄女,就连一视同仁都不敢,这是因为万一被人觉得偏心,便会被天下非议,整个家族说不定都会因为葬送名声。
类似规矩还有守孝三年,期间要住坟墓旁打地铺,不能生子,甚至接触妻妾都不可以,这种严苛的道德要求,实在是正常人难以做到,于是才诞生出了一大批欺世盗名之辈,袁熙其实也多少有些理解,因为这实在太过反人性了。
能做到这些的要求,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狠人,袁绍就硬生生为继父母连续守孝六年,期间住在坟墓旁,直到守孝期结束才生子,所以袁氏三子的年纪都不大。
而且这一切都被天下人看着,期间硬是没挑出一点毛病。
也正因为袁绍对自己如此狠,由此名声大噪,远远超过了其兄袁术,故天下的士人们才由衷佩服,云集到他的麾下。
因为士人们知道,做到这一点太难了,跟着这种狠人,自然具有争夺天下成功更大的可能性。
但谁也不曾想,袁绍击败了公孙缵压过了袁术,却遇到了曹操,最后只能黯然退场,可以说世事难料了。
袁熙思绪联翩,不由心头有所感触,叹道“族人之情,有时确实是难以割舍的牵挂啊。”
正说话间,门子带着几人到了步骘院子里,却听声响轧轧,石头和石轮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袁熙看时,却是有个女郎背对众人,跪在院子一脚,正用石轮碾压药草。
门子出声道“女郎,有客人要见主人,小人便带来了。”
那女郎连忙放下手中石轮,过来敛衽行礼,低首道“妾这便去通传,未知客人名姓?”
吕玲绮咦了一声,跳上前去,伸手就去托女郎下巴,那女郎见了,吓得后退两步,连忙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