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粗大汉已经当场骂起街来,刺耳的骂声叫庾亮不禁皱眉,他虽然也恼怒卢家子这事干的不体面,但不代表其就愿意世族脸面受损,便开口道“既是卖弄邪术,纵然有此难,也是自然。万劫阴灵难入圣,好过将来不知死活,惹下更大的祸患。至于我世家之人……“
他冷冷看了那卢七一眼,叫卢七心中一紧。
卢七偷偷回头去看宋六郎,却得他眼神示意。
庾亮将此事看在眼里,便知道卢七乃是有人指使,难怪周胤这么急慌慌的站出来,如此一来,他也不好处置,毕竟庐江周家的家门,并不逊于庾氏。
“行事冒昧,贬他清议一品!”
庾亮好似铁面无私,呵斥道。
钱晨已经捡起青竹,这时候,却听见台上的老者喘息一声,幽幽转醒,他挣扎起身,头发已经花白,一脸死相。只看面上浮起的那层衰败之气,便知道他剩下的寿元不会超过三年。
老者此刻心中闪过多少念头,无人可知,只见他悲恸的望了台下惊恐的孙女一眼,喘息道“是在下……冒昧!竟在谢公宴上,卖弄我这污秽法术,自取其辱,怪不得他人!”
其人眼中哀求之意,叫为他说话的黑大汉后面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寿元将近,得罪了世家,他将死之辈不怕什么,可年幼的孙女怎么办?
黑大汉气急一声“憋屈!真叫俺憋屈……”
当事之人,都想事息宁人,别人还能说些什么?
庾亮心中微微点头,暗道此人还有些自知之明,便一挥手道“送他下去疗伤!”众人都知道伤势一剂灵丹便可治好,但本源亏损,寿元之亏又怎么弥补?当下有人暗中叹息,也有冷嘲热讽的。
黑大汉怒喝一声“你忍得了,俺忍不了!”
他蹬蹬几步上得台上,指着金杯道“就是弄这玩意里面的东西对吧!俺就要试一试。”庾亮面色冷然道“既是你想试,那么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猜的最准,这头彩我当场奉上!”
黑大汉瞪了一眼老者,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嗓,大喝一声,铜铃似的眼睛里,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他凑到金杯面前,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登时大殿之上刮起了一阵大风,他的胸腔内肺囊好似无穷无尽一般,高高鼓起,这一口气吸进去,整个铜雀楼刮起大风,帷幔向内飘飞。
“有股盐焗味儿!”大汉憋着气嚷嚷道。
他捻着擀面杖粗的指头,有模有样的掐算起来,下方的钱晨轻咦了一声,这黑大汉的术算之道实在差劲,但其卜算的法门很有意思,居然是将周围的气息都吸入胸中,然后再凭着本能直觉,找到一缕相关气息,再以天机之法,慢慢解析。
周家六郎眼中闪过一丝阴沉,见状手中法诀一掐……
周家在天机术算一道的造诣,着实不差,他暗中施法,大汉的手诀就跟着往不着边际的地方跑去。
“盐……鸡!”
大汉算了半天,嚷嚷道“我知道了,里面是盐焗鸡腿儿!”
“哈哈哈哈……”
场下的世家子弟,纷纷大笑了起来,就连几位真人也有不禁之意,庾亮挥袖道“胡说八道,退下罢!”
大汉梗着脖子道“我说的对不对,你要给我看一下呀!”
“你看过了,其他人还猜什么?”温峤无奈道,世族子弟和庶族散修闹到这般地步,气氛如此紧张,却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下去罢!”他无奈摆手道。
这时候,周家六郎才施施然起身,道“既然他想见识见识,那便让我最后算一回罢!”
“是周家六郎!”
“周家天机术算之道,天下少有能比,总能叫那些庶族散修见识一下我世家的本事了!”
“那些井底之蛙一般的人物,岂知天地之高?”
周家的美少年,虽然用心颇狠毒,面上却是好风姿,他袖袍牵起云气,轻轻落在一众真人眼前,说不出的潇洒从容,只是卖相便让许多散修自愧形惭。
“不过小事而已,竟惹得尔等散修如此喧闹……”周六郎用眼一扫“这般心性,何堪与我等同列金陵洞天?如此气性乖张,岂知异日不会连累我等?”
庾亮目光闪动,平和道“不过游戏而已,六郎可以一试。”
耳道神含着食指,看着两眼已经哭得像两个桃子的女孩,有些犹豫,它愣了好久,才钻入钱晨耳边,隐去身形,小声咿咿……
钱晨面上不动声色,只对耳道神道“你到也有些良心,还知道来求我,放心,你去就是!”
耳道神飞到那女孩儿身前,显露了身形,女孩看到它,眼睛骤然睁大,随即嘴巴一瘪,又要抽泣。
耳道神连忙飞到她耳朵眼里,小声说着什么。
周家六郎来到金杯之前,随手用扇子虚点了点金杯,笑道“方才卢世弟所写,当是一个梅字罢!”
卢家子连忙站起,拱手道“世兄所言不差,但小弟的天机之术,仅能算到这一步而已!”
“卢世弟虽然天机之术,浅薄了一些,但品行高洁,更不隐瞒短处,当是有自知之明的!”
周六郎袖中射出一道飞烟,落在空中,幻化千万,一道金色的八卦符文显现其上,更有玄妙道音随着卦象变化,而浮现众人心头,那云烟渐渐收拢,化为一颗梅子的形状,落入他掌中,周六郎这才睁开眼睛,笑道“庾伯父竟以一颗梅子,戏耍我等众人邪?”
庾亮微笑点头,对身旁的人道“周六郎真有昔年江左周郎之风,这般天机造诣,当似昔年的一场东风。周氏九子,此子最佳,云体鹤姿,道蕴灵心,天机在手,大道可期!”
周胤含笑不语,只是不住抚须。
天机术算虽然亦是外道,但也能另辟蹊径,参悟大道,而且精通此道者往往悟性惊人,更兼长于趋吉避凶,这等人物不出意外,是定能成就阴神的。
周家有此子,便不怕堕了门第。
周六郎面上风轻云淡,世家宿老皆不住点头,下方世家子弟有亲近者也在高声喝彩。
他傲然道“金杯之中,乃是五月初五的青梅,夜以盐汁渍之,昼则日曝,凡作十宿十浸十曝,再在寒井之中窖藏三年而成,七日之前,刚刚出井……庾伯父,我所言可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