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文火蒸(1 / 1)

这本是一场无悬念的战事,汪世显剩残兵七八千,而刘、王二人各领一万精甲,从后袭到汪字旗倒地只用了一个多时辰,汪世显与一众副将皆被二将所俘,汪家军也多数不战而降,结束了这场攻坚折磨。是夜,陇西城头,左右甲士正在清除城楼堆积的尸体,宋军尸体皆被抬运下石阶,起大坑同葬,而汪军尸首多数被抛下城墙,摔的血肉模糊,同城下残梯断木一火焚之。“嘭!”又一具汪军的尸体被宋军推下城头,城楼石阶也清出了一条道路,以全绩为首三五将行于石道间,凡全绩所过之地,众甲士皆伏首行礼。反观全绩,唯他一人未着铁甲,只穿了一身青色旧长衫,目色有些沉重,许久不见言语。直到城楼处,全绩随意落坐石阶,昂头抬目望向身侧迎夜风而浮动的宋旗,同时也嗅到了散在风中的浓郁血腥味,神情若有所思。一刻,刘整、王坚登城。“禀全帅,秦州军已降,主将汪世显受俘。”“甚好。”全绩望了一眼血衣二人,继道:“守将曹友万何在?”“回全帅,曹友万重伤仍在昏迷,其副将曹友谅正在城下候命。”孟珙做为此次西凉军的都统领,所有的军况自是先汇总在他处。“让他上来,三军入城,生火造饭。”又一刻,右臂负伤的曹友谅上了城头,心中十分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见全帅,立于三军之首的人物。“末将拜见全帅。”眼前这人与曹友谅想象中有所不同,身材并不魁梧,与其身侧的数将形成鲜明对比。“你便是允叔胞弟,怎没在天水城见过你。”全绩浅笑开口。“彼时末将尚年幼,在家中侍奉父母。”曹友谅在登城前将此战伤亡,军况明细谨记于心,谁承想全绩会问这些事,故而言语有些结巴。“不必拘紧,阶州可有名菜?某赶了两天路,没吃一顿正经饭食呢。”全绩双目泛光,尤是期待。曹友谅尴尬一笑:“阶州是小地方,无闻名于世的佳肴,不过蒸羊羔还是做的出来的。”“那就吃这个!”全绩从腰间摸索出一干瘪的钱袋,转头望向孟珙:“璞玉,尔等还在等甚?某这些钱可买不起一个羔子。”“全帅我不爱吃羊肉,那玩意膻的忙。”余玠捂住腰间,摇头拒绝,跟着全绩过的是清水衙门生活,且全绩蹭吃蹭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余都统放心,阶州蒸羊羔有密法,可去膻。”曹友谅如实做答。“唉!拿去,拿去。”“加上我这一份。”刘整也将钱袋抛于曹友谅,孟珙、王坚也只得自解腰包,心中还是有些怨言:三军之帅请不起一顿羊羔肉?曹友谅即退购羔,全绩起身走向城墙处,背对众人,不知神色:“西夏亡了,中兴府陷,完颜合达南逃,拖雷尽吞西夏残土,不日便会于窝阔台合兵。”“全帅,凉州合兵,剑指西宁、兰州,只怕蒙古人要大举南侵了。”孟珙思虑了片刻后再道:“唯今之计只能依河水而守,以天险拒敌,积石、兰、会三州就尤为重要。”“曹友闻在西宁府,若不敌拖雷可退守积石州,而陈和尚已入兰州,完颜合达也可从庆阳府出兵会州,只要金人动作的及时,河水防线可挡拖雷。”刘整依大局而言。“金人是靠不住的,即便金人行军迅捷,但陈和尚只有三千甲如何作守,且完颜合达本是败军,士气低落,就算到了会州,分兵给兰州,也是杯水车薪,更重要的是速不台如今在攻凤翔,金人首尾难应,移刺蒲阿、完颜仲德皆被拖在凤翔城。”余玠则不看好金人,认为速不台这个大麻烦他们一时半刻解决不了。“此事简单,替金人解决便可。”全绩见甲士端来大锅,立马上前帮其架火烧水。“全帅是想并了秦、德顺二州!这……”孟珙目存激动,而后又语塞停顿,全绩是宋金联盟的主要倡导者,如今大战在即,全绩反要取金人土地,虽说这事孟珙自然是万分意愿,但就怕破坏了宋金之约,使之反目,不利战事。“不止二州,还有河州与临洮府,陇右的这一亩三分地某全要!”全绩随手捡起地上的断矢挑弄火苗。“全帅要效仿山东之法?”在列的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山东十州到现在名义上还是彭义斌的地盘,但已经杜范、吴潜经营的有声有色,那么陇右之地亦可如此。“金人四面楚歌,地方政事崩坏,就算把陇右还给他们,金帝有能力经营吗?到最后还不是外派一将主政,久而久之又成了第二个汪世显,所以我等留个汪世显便可,四州之地照取不误。且仅凭移剌蒲阿他留的住来去自如的速不台吗?只有我等在秦州后方合围速不台,才有可能折掉蒙主的一臂,想必此事金主也明白。”归根结底是金国这位大厦已腐朽不堪,想要保住上阁的荣光,底基只能任人抽取,全绩把这一点看透彻。“全帅高明。”众将齐应。“那么事情就简单了,来人,去请汪将军,就说本帅要请他吃蒸羊羔。”全绩定下了计策,如今就要和拖雷比速度,看是拖雷先攻三州,还是全绩先吞了速不台,这一步关乎战局的走向……夜火照城头,蒸了一个时辰的羊羔肉香弥漫整个城楼。值此刻,身负枷锁的汪世显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陇西城头,心中百感交集,说实话他后悔了,后悔来这位破城,若是心中这股贪念,也许他现在还在成纪搂着美人,喝着烈酒。微风轻拂汪世显杂乱的头发,他也驻足在城墙前,望着自己在远山的攻城大营,只不过现在那个大寨姓全了。“汪将军,站在此处的感觉如何?”一身影揣袖从汪世显身后走来,与他并肩而立。汪世显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八字胡男子,而后苦笑道:“不是很好,某不止一次想过再立于陇西城头,但从未设想是这般模样。”“是不是很不甘心?”“自全帅上次离开秦陇已过去了三五载,真是时光匆匆。”汪世显没有正面回答,只作人生叹短。“生儿孕女了吗?”全绩如老友问闲。“有三子,忠臣、德臣、直臣。”汪世显欣然一笑。“都是好名字,只可惜汪将军似乎没给儿孙立下好榜样。”全绩暗指汪世显放速不台过境,有违臣子之道,有负皇恩。“西凉多乱世,只为求活罢了。”汪世显虽是蒙人,但出身汪古部,与汉家文化交融,也知全绩所说的忠君爱国,起初也是一片赤心仕金,但金朝的腐败之风让他堕落,渐变私欲之人。“是吗?也对。汪将军来尝尝某蒸的羊肉。”全绩不想与汪世显谈什么家国情怀,也没有必要。而后,二人围坐大锅旁,各执一肉大快朵颐。“听闻全帅是绍兴水乡人,也吃的惯甘陕作法?”汪世显把这一顿当作断头饭,吃的满嘴油水。“甘陕豪放,面食尤佳,某多数尝过,久而久之也就喜欢了,更何况某十年来东奔西走,那方菜都咽的下去。”全绩饮了一碗酒,吃相也饕餮。“全帅若是去秦州,定要吃一碗片儿汤,那才是美味。”“汪将军想回秦州吗?”全绩突兀问了一句。汪世显手头一顿:“若是能葬在秦州,余愿足矣。”“不不不,某是说活着回秦州,领重兵而归。”全绩轻描淡写再道。“当!”汪世显手中的肉落了地,单膝跪地,满目激动:“全帅大义,若全帅放某归秦,某定当以十倍代价补偿陇西军,日后与大宋同盟,不,愿以称臣,永不相犯。”全绩没有急于回应,而是慢条斯理的继续吃着手头羊肉。汪世显双目一转:“全帅,陇右八州愿做大宋臣属,凡官家之命,一力为之。”“汪将军是不是会错意了,如今你这副模样还有与本帅讨价还价的资本吗?此役我宋军折损了三四千人,这都是因为你不守盟约,一念起私欲所致,可不是外臣附属一约可平军愤的。”全绩抬手命人将大锅端去,正襟危坐,气势转换只在一瞬。“那全帅之意?”汪世显很明白全绩现在能平心静气的和自己谈,就说明自己还有价值可利用,这一点可保性命无忧,汪世显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归降吧!其实本帅的计谋有你无你皆可,即便本帅现在杀了你,随便找一个人出来,他也可以叫汪世显,金帝也不会深究,反倒会感谢本帅替他解决了麻烦。本帅知你有几分才能,日后为大宋效力,同朝为官如何?”全绩说这话其实也有些违心,汪世显在陇右根深蒂固,杀了他陇右必乱,而全绩没有时间去整理这些问题,他的目标是速不台。汪世显未加思索,立即回应:“末将愿效犬马之劳。”“甚好,到了秦州,把嫂夫人和三位侄儿送去荆湖吧,襄阳知府史嵩之与某是旧交,他可为三侄之师。”“是,全帅。”汪世显抱拳间手指微颤,乱局想做主,必当要付出代价,这个下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