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久违。</P>
他派去照顾孟夫人的心腹们，只在孟夫人有什么特殊的异常情况或是想要见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才会将她的近况汇报给他。</P>
而上一次有关于孟夫人的情况传到他这里来，是在去年的端午后，他给她送了一只碧瓜，引出了孟夫人的疯病。</P>
孟夫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哪怕她发疯神智不清时，她也是一个人安静地疯着，绝对不会打骂身边伺候的下人。</P>
晏珽宗给了她最优渥的生活，凡是她想要的，他都竭尽所能满足她的愿望，从不会皱半下眉头。</P>
但她也经常神智癫狂错乱。</P>
有时她会陷入对自己的亡夫——晏珽宗生父的思念中，动辄哭泣数日不止。</P>
有时她又会格外思念自己的孩子，吵闹着想要见他。但凡孟夫人说要见他，不论他手中事务多忙，他都会回到王府去陪伴她。</P>
可是见了晏珽宗之后，孟夫人又会一脸惊恐地推开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你不是我的孩子！别见我、别来见我！我这样的身份、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亲王的生母！别来见我、别来……”</P>
如果孟夫人不说要见他，晏珽宗也从不会主动过去看她一眼。</P>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很难对除了婠婠之外的任何人产生什么感情或是羁绊。除了婠婠，其他所有人都难以动他的心弦，无关爱与恨。</P>
无爱，亦无恨。</P>
自己的生母，他虽然尊敬且物质上孝顺着，可是他实际上心里并不十分在意，也谈不上有什么母子之情的敬爱；对于婠婠的生母，住在千秋宫里的圣章皇太后，那个过去几次三番想要弄死他的女人，他也没几分厌恶的恨意，懒得同她啰嗦计较。</P>
因为爱与恨都是一种太过于高级的情愫，他根本不会让其他人占据他的心中的位置，扰乱他的神智。</P>
他看着她们，都像是在看陌路人一般。</P>
供养孟夫人，孝顺圣章太后，也只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需要承担的责任，他尚且愿意承担这份责任而已。他的生母，是他不能抛弃的；心爱女人的生母，是他不能去报复苛待的。</P>
*</P>
萃澜走后，晏珽宗站在原地许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P>
等他转身时，却见婠婠早已醒了过来，正安静地望着他。</P>
不知道她刚才是否听到了他同萃澜的谈话，又究竟听到了多少。</P>
良久，婠婠莞尔：“她是谁？”</P>
晏珽宗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声音低哑：“你可以猜猜。”</P>
婠婠仰首望着他的下颌：“你说过我是你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女人。所以她自然不是你从前养在府中的姬妾侧室了。大约也不是什么因缘巧合偶然结识的义妹师姐之类的人物吧？”</P>
她缓缓道：“是你母亲吗？”</P>
他说了个是字。</P>
婠婠哦了声，“她是不是想你了呀。你若是手中政务不忙，应该现在就回去陪陪她。”</P>
她的语气很淡，好像言语中提及的并不是一桩与皇室秘辛紧密相关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思念了自己孩子的母亲。</P>
又过了许久，晏珽宗说好。</P>
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地决心似的，婠婠拉住了他的衣袖：“麟舟，你母亲——她会想见我吗？”</P>
*</P>
这是新婚后他们又一次微服出宫。</P>
晏珽宗带婠婠回到了他从前的王府。</P>
这里曾经给婠婠带来过某种可怕的记忆，尤其是她的初夜……不过婠婠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回忆这些。</P>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走进孟夫人居住的院子时，因为要见生人，婠婠仍是不可避免地手心出了一层的汗。</P>
他温声安慰她：“没关系的。你不用紧张或者害怕。我没有要求过你要讨得她喜欢或是其他什么。”</P>
他早已在心中想过，若是孟夫人陡然发了狂对婠婠发难，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首先维护自己心爱之人的情绪，将她带离这里，然后再让下人去安抚孟夫人罢了。没有人能比婠婠在他心中更重要，哪怕是他的生母。</P>
不过今日他设想中的事情都没有发生。</P>
彼时孟夫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哭嚎，怀中抱着一个被她卷成了襁褓形状的衣服。</P>
婠婠凝神细听，发觉她哭的正是自己刚生下来还没有看过一眼、不知男女就被抱走的孩子。</P>
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妇人。那是个大约和她母亲差不多年岁的女人，但是大半生的际遇却使得她眼角眉梢间难寻她母亲那般的傲气和算计，整个人憔悴而柔弱，眼睛哭得红红的肿了起来，眼角额间也添上了几道十分明显的皱纹。可是仍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美丽姿容。</P>
孟夫人打扮地格外素净，身上穿着一身暗青色的褙子，额前戴着一条缀了宝蓝色小珠子的抹额，黑白交错的长发盘在脑后，没有半点装饰。是一个看上去毫无棱角毫无攻击性的妇人。</P>
晏珽宗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他默默地撩起衣袍跪在孟夫人身边，直视着孟夫人的眼睛。</P>
“母亲。我不是来看您了么，您别伤心了。听下人说，您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P>
孟夫人慢慢地从伤心地回忆中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P>
她看似疯傻，可是有时你又不能觉得她真傻。</P>
其实她清楚地认得自己的孩子，知道凭借一张脸就认出晏珽宗来。</P>
见儿子如约而至地来看望她了，她又好似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欣喜的情绪来，只是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平静的情绪。</P>
“她是谁？”</P>
注意到站在门边上的年轻女子，她低声问自己的儿子。</P>
“她是您的……”</P>
“我是您的儿媳。”</P>
他们俩人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回答她。婠婠口中的那句“儿媳”却让晏珽宗浑身猛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