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世间最可怕的或许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遗憾,求而不得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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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病人和家属多数已经离开,陈文铮这才闲了下来。他从诊室里出来,发现候诊的长椅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双手将挎包抱在胸前,像是睡着了。
陈文铮看着她,原来她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还真难一眼认出这是谁。
他看了看手表,挨着她坐下。
感觉到有人凑近,夏雪警觉地动了一下。
“你可真行,在哪儿都能睡着。”
看到了陈文铮,夏雪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才稍稍有些好转。
“等了多久?”
夏雪也说不清:“大约一个多小时吧。”
“怎么?就这一个小时都等不及了?”
他语气戏谑,却满眼温情。
夏雪突然想到,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离她而去了,这不是还有他在吗?在她失去旭东的时候,他出现了。看来老天并没有彻底将她遗弃,在他为她关上那扇门前,事先替她打开了一扇窗。
她拉过他的胳膊,将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说:“我就是想见你了。”
她从不示弱也不懂撒娇,面对自己喜欢的男人也硬的像块石头。她难得像今天这样温顺乖巧,没想到陈文铮却不太领情:“注意点影响啊,这可是我工作单位。”
夏雪错愕地抬头看他,憋了一天的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陈文铮一看也不管什么影响了,轻轻拭干她的眼角:“不就一句玩笑话吗?至于吗你?”
“至于,没见过你这么不解风情的男人。”夏雪嘟囔着说。
陈文铮无奈:“你说什么都行,但有啥不高兴的事儿,咱回家再说。”
陈文铮边说边站起身来。夏雪也想跟着站起来,但因为坐得太久了,她刚要起身,腿上一软又跌了回去。
她摸了摸鼻子:“都是你,害我腿都坐麻了。”
“你就是太缺乏运动。”说着他伸出手给她拉。
她揉了揉双腿,借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陈文铮问夏雪:“回家?还是去哪儿吃饭?”
夏雪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去北海公园吧。”
陈文铮怔了一下,从后视镜了瞥了她一眼:“这天都快黑了,去那干什么?”
“去找点东西。”
好在北海公园离第一医院不远,他们赶到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恰好晚霞正艳,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这个时节是公园的淡季,尤其又是这个时间,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陈文铮跟着夏雪沿着湖边慢慢走着,两人谁也不说话,各有各的心事。大片的湖水碧绿幽深,在晚风中泛起层层波光。
几乎绕过大半个湖后,夏雪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条非常不起眼的林荫小道。
陈文铮在她身后停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夏雪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住在B市的人,谁没来过这里?”
“是啊,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在这儿玩,对这里很熟悉。”
陈文铮不再接话,默默地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林荫小道有几个岔路口,陈文铮跟着夏雪东拐西拐,没一会儿便出了小树林。视线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坪。草坪的角落有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因年久失修已被铁栅栏围了起来。
夏雪想,要不是那碍眼的铁栅栏,这里几乎与多年前一模一样。还是一望无际的草坪,还是破旧的小木屋,还有天边的火烧云——它依然在那儿,仿佛这十几年的日升月沉中它就挂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不觉得很熟悉吗?”夏雪说。
陈文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夏雪,表情凝重了几分。
夏雪笑了:“你忘了?你家墙上那张照片呀,不是你拍的吗?”
陈文铮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四下看了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还真是,但我早就忘了。”
“或许咱们的缘分早就开始了,说不准你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就见过我呢!”她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陈文铮笑道:“或许是吧。”
“我爸以前是这里的园丁,你看那小木屋,十几年前它还没有这么破,里面被格成两间房,一边是用来放置修剪灌木和草坪的工具的,另一边是供我爸爸休息的,有时候我放学早了还会在那儿写作业。我们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直到十年前的那场空难,那架飞机从旁边的机场起飞不到一分钟就直接栽到了我们刚才经过的那片树林,死了好多树,还有我爸。”
夏雪平静地讲着自己的经历,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样平静。陈文铮也不意外,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说:“我爸去世时,我们家还欠着一大笔债,那是当时给我妈治病时欠下的。后来我爸也去世了,空难的事情赔了我们家一些钱,但还不够还债的,我眼看着也要辍学,好在有个人突然出现帮我还了债,开始资助我读书。套用一句老掉牙的话,她对我可以说是恩同再造,而我也早就把她当成了亲人。我一直在找她,终于在前不久有了她的消息。”
夏雪说到这里,陈文铮平静的表情中有了一丝波澜。
可夏雪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变化,继续说:“然而今天,我又得到消息,想不到她已经去世了。”
夏雪一直想着要对陈文铮说说自己的过去,但她总觉得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说。眼下,她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旭东,过去的一切都将被尘封。她怕再不将这些告诉他,以后也就没有心情再说起这些了。所以她带他来了这里,想让他看看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听到这个消息,陈文铮似乎有些震惊。
夏雪看到他这神情不由得笑了:“你也觉得我很倒霉吧,命运就是这么会捉弄人!”
良久,陈文铮几不可闻地喟叹一声,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既然如此,那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过得幸福才是资助你的人最大的愿望。”
夏雪沉默着点点头:“谢谢你文铮,谢谢你在这个时候陪在我身边。”
夏雪伸手环住他的腰。
过了许久,陈文铮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天黑了。”
夜幕彻底降临,回去的林荫小道已然看不清楚,纵然夏雪还舍不得走,但也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陈文铮回头看了眼那个破败的小木屋,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个高大的男人在修着草坪,而他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正趴在小木屋的窗台上写着作业。
如果那场悲剧不曾降临,一切该有多好。
32
许久以来,夏雪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转醒,醒来时她只觉得情绪很差,虽然漆黑的夜晚往往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郁闷,但稍稍清醒之后,她总是第一时间想起那个萦绕心头的坏消息——旭东死了,而那种无奈和郁闷也就会无限放大。
人世间最可怕的或许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而是遗憾,求而不得的遗憾。
这天醒来后,夏雪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披了件衣服走到厨房,这才注意到厨房里原本坏了的顶灯竟然“回光返照”了。她也没在意,只觉得口渴想喝点热水,可她记得暖壶里应该已经没有水了,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拎起来掂了掂。没想到水壶竟然是满的,她打开盖子,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烧好没多久。
夏雪又看了看屋顶的灯,不禁愣了愣。看来是陈文铮趁她睡着的时候帮她做了这些。
其实夏雪很少受到别人的照顾,一旦有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感到非常惴惴不安。以前夏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跟陈文铮在一起后,她渐渐地明白了。这种惴惴不安只是因为珍视,因为她害怕得而复失。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她觉得她很想立刻见到他。
于是她拢了拢衣服出了门。
过了好一阵,陈文铮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看到夏雪他先是一愣,然后忙问:“出什么事了?”
夏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你睡觉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睡不着。”
陈文铮松了一口气,把她拉进去,还不忘训她:“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说着他就要去给她拿件衣服,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夏雪几乎想都没想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夏雪缓缓地说:“你别走,我一点都不冷。”
陈文铮觉得好笑:“怎么了?做噩梦了?”
夏雪沉默不语,只是深深地把脸贴向他宽厚的脊背,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味道。
他轻轻叹气,转过身来缓缓抱住她:“做什么梦了,跟我说说……”
夏雪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眉眼和他的唇:“我倒觉得现在才像在做梦,有你陪在身边,这是个美梦。”
陈文铮淡淡地笑了:“既然是美梦,怎么觉得你不太开心?”
“因为害怕,梦会醒。”说着,她缓缓踮起脚轻轻吻了上去。
夜风乍起,呼啸地拍打着窗子。屋内很黑,只有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她小声地说:“请不要再离开我。”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带来遥远的呢喃,那是他对她的承诺。
……
半夜两人躺在床上看着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屋顶,陈文铮说:“搬过来住吧,把你那房子退了。”
这话听起来太诱人了,但是夏雪还是拒绝了。
“那不行,万一哪天咱俩分开了,我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陈文铮爽朗地笑了:“女人啊,果然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动物!”
“你看咱俩现在这样多好,霸占着这层楼,这边是休息室,那边是会客室。”
“随你吧,但随时欢迎你来占山为王。”
“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二天的部门例会上,刘莉莉操着她那独具特色的港版普通话兴致盎然地讲着新项目方案。夏雪没有仔细听,因为那方案是她做的,她比刘莉莉可熟悉多了。
她拿出手机,随意翻着,看到前些日子王蕾的那条短信,短信内容是一个微博账号的登录名和密码,王蕾替她申请的。她突然来了兴致,试着登录,随意关注了系统推荐的几个人,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刷微博,这真是kill?ti的最好方式了。
中午的时候,夏雪接到陈文铮的电话,
“晚上不要安排别的事情了,带你去见个人。”
“谁啊?”
“见到你就知道了。”夏雪正想继续追问,就听到有人进了茶水间,她一回头,看到刘莉莉沉着脸在那泡咖啡。
夏雪只好草草地结束通话,正要离开,刘莉莉突然叫住她:“夏雪,听说你最近恋爱了?”
夏雪笑了笑,算作回应。
刘莉莉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没喜欢上何阳是对的。”
这是自那晚,夏雪撞破他们的事之后,她和刘莉莉的第一次单独相处。想必刘莉莉此时故意提到何阳也是有话要说。但是夏雪不想听,她没兴趣听:“其实我对你们的事情不太关心,你们随意就好。”
刘莉莉懒懒地一笑:“也没什么事,就是何阳追得太紧我也没办法。”
“呵,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听了这话,刘莉莉也不生气:“恭喜就不必了,拿下他也算不上什么本事,只是你嘴巴别太大就行。”
这倒是让夏雪有些意外:“你也会怕?不是吧?如果怕你还会一直这样?”
刘莉莉看她一眼:“反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回到座位上,夏雪的手机亮了一下,是一条微博私信提示,一个叫“何氏璧”的人发了条私信给她:“雪儿,那天的情况我必须得向你解释一下……”
后面还有长长一大段话,夏雪没有看下去,直接删掉。何阳和刘莉莉还真是天生一对,干什么都这么心有灵犀。可是这两人为什么都跟她死磕上了呢?
夏雪有些郁闷,随手发了条微博:“贱人就是矫情!”
没一会儿她收到王蕾的留言:“你才发现啊亲爱的?哇咔咔!”
陈文铮跟人约好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馆。晚上,他和夏雪到那的时候,包间里面已经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常义。而另一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就是陈文铮提过几次的顾梦东。见他们进来,顾梦东站起身来。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有着和陈文铮一样颀长高大的身材,眉目清俊,说话间不怒自威。他站在那里,不用开口,气场和风度就是一流。
夏雪觉得就长相而言,他已经属于极不安全的那种男人了。但是更让人觉得不安全的是他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
见到陈文铮,顾梦东不由分说地先给了他一个男人对男人的结实拥抱,他用力拍了拍陈文铮的后背:“好久不见啊文铮!”
显然,陈文铮也很开心:“我真担心你乐不思蜀,把我们哥俩抛在脑后了。”
常义笑着说:“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腻歪不腻歪啊,都把我们女士忽略了。”
陈文铮这才想起来要介绍夏雪:“梦东,这是夏雪,我跟你提过的,我女朋友。”
听到夏雪的名字,顾梦东的神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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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雪并没有注意到顾梦东的细微变化,只是她还是第一次听陈文铮在别人面前这样介绍她,不由得有些脸红。
陈文铮对她说:“小雪,这是我跟你提过几次的顾梦东。”
常义在一旁起哄:“雪儿叫哥就行了!”
顾梦东说:“几年不见,铁树都开花了,文铮竟然也开了这窍,看来弟妹不简单啊!”
众人聊着天,常义的话却越来越少。
夏雪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偷偷戳他:“怎么了?”
常义悠悠叹气:“看你们小两口那么甜蜜,哥就是触景伤情啊!”
夏雪正纳闷,顾梦东点评道:“‘触景伤情’这词用得不对,‘顾影自怜’差不多。”
常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老大,‘人艰不拆’啊!”
顾梦东说:“不就失个恋吗?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回头咱哥俩单聊,今天你就开开心心吃饭吧。”
“还是老大心疼我。”
顾梦东笑了:“我不是心疼你,我是怕看你难过的样子。”
常义闻言一脸的感动。
顾梦东替他倒酒:“主要是你难过的样子实在难看。”
一桌子人都笑了,就连常义他自己都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亲兄弟,关键时候总是神补刀。”
夏雪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又是那个何氏璧:“雪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夏雪没理会,过了一会儿,她发现他在她的每一条微博下都留了言。
陈文铮发现夏雪心不在焉,小声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边说边锁了手机屏幕。
常义那个小插曲过后,饭桌上的气氛又恢复如常,而饭局足足吃了三个小时才在顾梦东的提议下结束。
告别时,顾梦东特意给了夏雪一张名片:“听说弟妹在GO,说不准以后还有求着弟妹的地方。”
夏雪先是愣了愣,待接过顾梦东的名片一看,就觉得对方那样说真是太抬举自己了。
顾梦东是一家跨国软件公司的中国区总裁,即便GO算是他们的客户,但像夏雪这种小喽啰也绝对够不上“顾总”那个层次,更别提求不求的了。再说,就算顾梦东想找人帮忙,那也应该是常义才对。
这么说来顾梦东应该也只是客气一下,所以夏雪也没有多想。
回去的路上,夏雪心情不错。
陈文铮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不屑地笑了笑:“不就抬举你两句吗?高兴成这样。”
夏雪白了他一眼。
陈文铮问:“你觉得梦东怎么样?”
夏雪想了想,说:“顾大哥人真不错,长得帅,沉稳成熟,说话也有分寸,进退得当。要不怎么人家年纪轻轻就混到总裁了!不过就是感觉他有点危险……”
陈文铮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危险?”
“他那双眼睛透露出的信息就好像他无所不知一样……反正我挺怕他审视我的……”
听到这里,陈文铮笑了起来:“我怎么不觉得?是你做贼心虚吧?”
“你才贼呢!”
回到家,夏雪先洗了澡,然后换陈文铮洗。
她裹着小浴巾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提醒正往浴室走的陈文铮:“这回看清楚啊,左边的是洗发水,右边的是护发素,别又把护发素当洗发水用了。”
陈文铮心不在焉地应着,临进浴室前,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夏雪说:“不早了,你也别满屋子溜达了,赶紧吹干头发睡觉吧!”
夏雪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十点不到……
见她没反应,陈文铮站在浴室门口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夏雪答应,他这才放心地走进浴室。
夏雪边吹头发边想,都说这三岁一代沟,难道她和陈文铮这两代半这么快就显出来了?
吹完头发,陈文铮还没洗好。她躺在床上玩手机,这才发现半个小时的工夫,她的微博多了一个粉丝和两条评论。
自打有了微博,她渐渐地被王蕾感染,也时不时地会发些没什么营养的内容。比如她半个小时前等着陈文铮开门的工夫,她发的那一条:终于到家了。
没想到这种无聊的东西还有人回复。
何氏璧说:“我在你家楼下。”
另外一个叫“D
C”的新粉丝回复何氏璧:“她现在在我家。”
夏雪起初没反应过来这个“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