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任何东西在灵镜里都是浮不起来的，若是美好的记忆也就罢了，偏偏刺入灵识的又是旁人最不堪的回忆，连正主都宁愿抛弃，却叫其他人承受一番，恍惚间真以为这人变成了自己。</P>
昆仑虚有太多冤魂了，玉狐狸一个个体验几轮，他哪里受得起他们的深明大义，这种精神上的割裂感让他生不如死。</P>
活人尚且怀念死人，那么死人又何不能为活人所用呢？</P>
但姜听云同归于尽的想法只升起了片刻，他的性命绝不能赔在这里，真正该死的人是楚霄才对。</P>
玉面狐从这时便明白，姜听云这个人，总是给自己留了后路。</P>
难怪一路往着镜辞山的方向，原是故意引他来的。</P>
他居然被这几个少年算计了。</P>
姜听云朝上甩出逆魂，那些手好像触到了什么无法触摸的东西，迅速从他身上脱离，即刻就能逃脱灵镜的束缚。</P>
玉面狐心想，以邪致胜，真有够狠的。</P>
可是，局势陡然一转。</P>
凌杳听了花无雁的话，一路跟着他们走上镜辞山，本以为两人都会死，没想到姜听云还能再起来，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的。</P>
就把他摁死在灵镜中，毁尸灭迹，谁又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P>
凌杳所想过的最好结局，是这两人都死，让灭门之祸彻底成为一桩悬案。若是玉面狐先上岸，他必然没命，但这人已经落入湖底，翻天的本事都爬不上来。</P>
至于姜听云，全是凌杳个人的仇恨。</P>
“仙门大比我就输在你手下，害我丢尽了颜面，现在你又抢我宗主之位，你去死！”</P>
擂台赛上有很多名门少主，姜听云又哪里会调查对手的身份，确实因此事得罪了不少人，但他凭实力说话，赢得干脆利落，更不会记得和谁对上过。凌杳的尊严被他毁了，这就是被报复的理由吗？</P>
或者说，凌杳要弄死他完全不需要理由。</P>
凌杳只是在杀人时，给自己一个安慰，让他不那么纠结罢了。</P>
上次推了杨雪儿就是，现在的他死死压着姜听云，一旦动手，便没有回头路了。</P>
姜听云在水中不断沉浮，还能看见凌杳凶狠的神情。玉面狐抓住他的脚踝，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拉上他一起！</P>
可笑，可笑。他心想，不是这个人先算计他的吗？不是他让自己体验了一回人间疾苦的吗？那就让他也感受一遍好了！</P>
如果这些记忆对他没有影响，玉面狐就用自己的。</P>
“你疯了？！”就在姜听云快要因窒息而昏迷时，墨九君奋力推开凌杳，他顾不得再去指责，只俯身拉住了姜听云的手，焦急喊道：“师兄！”</P>
姜听云来昆仑虚都是因为墨九君，他哪里不知道门派里闯入了这样一个恶徒，可凌杳说过他是上山帮忙的！</P>
墨九君庆幸自己没有听进凌杳的话，他在山下迟迟等不到两人出来，就猜到是遇险了，但他不曾想到是凌杳要杀了姜听云！</P>
凌杳确实疯了，事情已经败露，他更不能让姜听云活着上岸。</P>
“墨九君你装什么清高？！当年白菱处罚秦杨二人，不就是你告的密吗？”</P>
“……你说什么？”</P>
若是秦一歌与姜听没关系，他或许就要被墨九君拉上来了，可是他听到这话，似乎比凌杳要杀他还要难受。</P>
姐姐不止一次说过，告密者心怀叵测，让两个无辜同门差点毁在那桩谣言上，所以，墨九君是这样的人吗？</P>
“你是她徒弟，她怎能不听进你的话？难怪你一直躲着不出现，依我看，你就是心虚！”凌杳带着怒意的声音变得刺耳且尖锐，他突然冲过来扑倒墨九君，如猛兽般狠狠压住姜听云，“去死！”</P>
“你少血口喷人！你让开啊！”墨九君说着，又去拉姜听云上来，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刚才那样，有着求生的欲望了。</P>
墨九君急道：“师兄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污蔑他们！秦一歌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去害他？”</P>
许是这句朋友刺痛了姜听云的心，花无雁也是他的朋友，不还是在杨庆面前指责他杀了杨雪儿吗？</P>
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由不得他思考太多。</P>
玉面狐为报当年的仇，竟直接追到昆仑虚来，现在凌杳要对他痛下杀手，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P>
“师兄！”</P>
姜听云在灵镜中沉了太久，根本分不清自己所在何处，眼前又是何人。湖水凉得刺骨，他的记忆像血一般缓缓从脑中散发，看着那些点点滴滴，他好像忘记了什么。</P>
但是，他又看到了很多东西，杨庆想学楚霄，竟派人暗杀那些不愿跟随的人，到最后，他自己也死在了这个人手里。</P>
“我，是我杀了杨庆？”</P>
为什么呢？</P>
不应该是这样的，可他真的看到了，杨庆就是被他杀的，他连杨庆死前穿着什么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P>
他看清了所有行凶过程，唯独没有看清凶手的脸。</P>
太荒谬了。</P>
总之，当姜听云说出这句话，不止是墨九君松了几分力气，连凌杳都停下了摁住他的动作。</P>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凌杳居然有些激动，几步爬过来靠近岸边，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姜听云亲口承认杨庆是他杀的！</P>
是了，玉面狐死在灵镜里，这水是可以改变活人记忆的啊！</P>
他本以为姜听云不死会很麻烦，竟然误打误撞让两人的记忆融合了，姜听云成为杨家的凶手，简直是老天都在帮他。</P>
“不行，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凌杳渐渐咆哮起来，额角的青筋随着粗气一鼓一张，他放肆地大笑，推开墨九君后自己拎着姜听云上了岸，这哪里是他的仇人，分明是救星啊！</P>
灵镜改变记忆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凌杳终日回想当年推下杨雪儿的画面，再没有底气面对众人的对峙。但只要把姜听云推出去，在失效前逼他吐出全部经过，他就是真正的凶手！</P>
姜听云颓废地倒在岸边，他的侧脸半明半暗，碎发湿漉漉地散落在额前，看不太清他此刻会是什么神情。</P>
应该和仇恨差不多吧？</P>
墨九君一时不能明白凌杳刚才还想杀姜听云的，又为何亲自救人上来，他想去看看他，却听他说了一句滚。</P>
这是姜听云最耻辱的一天，他深深记住了凌杳说的每一句话，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没办法再去相信墨九君。以及寒水刺入肌肤的痛苦与绝望，像牲畜一样压着他入水，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P>
“姜听云，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我可真要好好感谢你。”</P>
凌杳拍了拍他的肩，心里说不出地畅快，“恭喜你，你完了。”</P>
他姑姑说得真对，原来毁掉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敢和他作对的人，活该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