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竹简在关麟的面前铺开。其中一封上,铺满的是刘备的字迹,俨然,自打东吴亡国,孙权被擒住后,关羽就将此事发急件报于刘备。刘备的回信也很是迅捷,寥寥八个字表明了他的态度——“惩处孙权,云长自决!”至于第二封竹简,则是关羽写给关麟的,与其说是信令,不如说是一封家书。上面陈述了如今襄樊、宛许局势一切如常,洛阳方面并没有太多消息传出,曹军也没有任何行动。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处决孙权的问题上,关羽的态度与刘备一般无二——“惩处孙权,云旗自决!”就相当于,处决孙权…这个烫手的山芋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到关麟的手中。事实上。这事儿,也只能关麟去决定。孙权的生死关乎江东的稳定,关乎那些江东降将的态度,关乎数以万计江东子弟的军心、战意。远在巴蜀的刘备、诸葛亮,近在荆州的关羽,不可能冒险…替关麟去做这个决定。那么…呼…伴随着一声幽幽的呼气,关麟双手拍在这两封竹简上,他重重的沉吟道:“好戏开场了!”……不过三日,整个东吴,包括建邺城,包括吴郡,包括会稽,包括庐陵…六郡七十二县,先后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巷搭台,然后到处都上演着一出戏。戏中,“小生”扮相的周瑜,当他接过“花脸”的“孙权”派人送来的药酒时,没有一丝犹豫的接过。送酒的人还在言语:“吴侯允准了周郎进图巴蜀,连横南方,二分天下…以此连成铁壁,抗击逆魏,吴侯对周郎信任至极…吴侯还说,周瑜将军,孤深知你为国家的忧虑和付出,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只有身心康健,才能更好地担当起家国的重任,这杯践行酒,孤既为你开疆拓土的功业,也为遥祝公瑾身体康健…”当这一番话吟出时。那“小生”扮相的周瑜毫不犹豫的饮下了这一樽酒,他拱手朝向来使,“燃烧赤壁,西进巴蜀,都只为将东吴孙家的大旗插遍到每一处内地——”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幕布拉起,在幕布后…听见得周瑜的人影…“哐当”一声,先是狂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应声倒地。这第一幕…戏剧,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等到下一幕展开时…便是庞统与周瑜的对话,那时的庞统还是周瑜的功曹。面对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周瑜,庞统怒斥,“这孙权两面三刀,名义上支持周郎进击巴蜀,暗地里却…却行此卑鄙、龌龊之举,如此小人…我等何必效忠?我等就应将他的事儿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让他被天下人耻笑!”面对庞统的话,周瑜一边“咳”出声,一边回应道:“士元,你当初可不是这般说的,那时你、我初识,你说,‘方今天下大乱,正义之道逐渐衰退,善人少而恶人多’,你想兴起这样的风俗以达到助长正道的目的…你还说‘要宣扬好的榜样,改善世风,如果不这样做,善人会越来越少。十个人当中如果可以改善五个人,就可以将此事完成一半,进而达到教育世人的目的,使有志向的人可以勉励自我’,这些话…难道不是你说的么?你、我做的事,不正是改善世风,助涨正道么?”“公瑾…可…”不等庞统反问,周瑜那沙哑的话再度吟出,“终究吴侯是忌惮于我,猜忌我赴巴蜀必将自立,故而以此方式阻止此西征之实…却枉费你、我多年为此事的图谋,也罢…那些赴巴蜀的舆图,那些巴蜀官员的情报,你且好好保管,日后…若有有缘人,他必定能派上用场。”周瑜说到这儿,庞统已经泣不成声。他狠狠的说:“那这毒酒的事儿,让你周公瑾如今的身子…这事儿…就算了?算了?”“我已是必死之人…这生命燃尽之际,考量的不能只是个人,更需得为家小考虑…小乔,循儿…”周瑜的声音越发的细若游丝,他仿佛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用最后的力气吩咐庞统:“士元,你替我执笔,我要留一封信给吴侯…”这…庞统短暂的沉吟后,他发出“唉”的一声叹息,还是重重的点头。“好…好…”就这样,一封周瑜的遗书通过戏剧的旁白,用厄重繁杂的声调一句句的吟出。——“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统御兵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奈死生不测,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躯已殒,遗恨何极!”当这两句吟出,结合前面的故事,无数百姓已是闻之泣泪。立下这么大功勋的周郎…他却…却…因为“西征巴蜀”、“两分天下”的战略规划,被…被孙权毒害…乃至于最后的周郎,都还要写出这一封违心的遗书,只为保全家小…这?这!他是赤壁之战,保全江东的英雄啊!可为何在孙权的眼里,他仿佛是十恶不赦的罪犯?讽刺…太讽刺了!百姓们垂垂落泪,旁白的声音还在继续,还增加了琴曲。——“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鉴,瑜死不朽矣。”当这些悉数吟出。人群中有人高喊道:“行云流水音犹在,从此曲误无周郎。”又有人喊道:“周郎千古…”一时间,所有人回过神儿来,擦干眼泪…他们高呼:“周郎千古…周郎千古——”“周郎千古——”“千古——”此时的陆延也混迹在人群中,他头戴斗笠,他算是听出来了。人群中…云旗公子安排了不少托儿呀!不过,在这些托儿的引领下,效果很好嘛——……建邺城的行宫外,钟鼓号角吹响,预示着肃杀的廷议大朝开始。关麟麾下的所有文武,东吴校尉以上的所有官员,都肃立在广场之上,关系要好者三、五成群…议论声不止。吴国太也站在一边,她被步练师搀扶着,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她惶恐不安的环视着整个宫庭中的人,像是她已经能感觉出来,这次廷议…多半就要决定她那二儿子的生杀予夺。这时,台阶下有文吏高声喊道:“关四公子到…”这下,原本的喧嚣声落下…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望向那台阶。关麟踏步向前,他的身后,关银屏、麋路警惕的环视着周遭,仿佛随时要防范暗箭一般…再往后,则是甘宁、凌统、陆逊、孙皎、苏飞等人。再往后,还有孙绍、周循、太史享、周峻、黄柄…以及一排甲士,各个手持战戟,威风凛凛。关麟也罕见的迈着龙骧虎步踏入这行宫,随行的官员则是纷纷站于两侧。倒是这么多人中,关麟一眼就注意到了吴国太,他恭敬的上前,拱手朝吴国太行了一礼。吴国太心下“咯噔”一响,她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说道:“关四公子,这…这可使不得!”“使得,使得,长者为尊,晚辈见长辈时行礼,这本是礼法、规矩…”关麟的话显得颇为亲和,他与步练师也对视一眼,然后转过身吩咐道:“国太是此间廷议最为尊贵的人,来人,给国太看坐!”吴国太诚惶诚恐的坐下…关麟这才回到主位上,淡然开口:“今日把这江东大大小小的官员悉数招来,是因为孙权谋诛兄长,屠戮忠臣一案已经有了定论,人证、物证俱在…汨汨鲜血下的一封封血书,更是昭示着江东的天理昭昭…”“但,此案关乎东吴昔日的英主孙伯符将军,关乎东吴的功勋之将太史慈、关乎大都督周公瑾,关乎黄盖黄老将军的死…我关麟不敢独断,要请诸位公卿都说说意见,就请周郎之后的周循周将军先说说吧。”周循出列,朗声说道:“臣已经与鸿雁诸人探查清楚,证据确凿,周瑜、太史慈、黄盖、孙策…乃至于徐坤、吴景、孙翊之死都与孙权脱不了干系,此人于建安五年五月十七,将孙策行踪泄露给杜、林、闫、许、王…五个家族,然后由此家族联合许贡三门客于丹徒山设伏…一箭射中孙伯符将军面门…建安十一年十月,孙权又纠集此五家族…在是月十三日时谋算毒杀太史慈一事,更于五日后得惩,同时大军压入扬州,将所有知悉真相者屠戮…建安…”周循一口气把东吴十年来十二名忠臣良将的死一一与孙权的行为对上。连同证据一并摆上…言之凿凿,只让人听得触目惊心。这下,就算是那些原本支持孙权的,诸如吕范、蒋钦、贺齐、阚泽也不由得遍体生寒,甚至…吴国太身子一阵颤粟,哪怕是坐着,可因为浑身的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反观甘宁、凌统、陆逊、孙皎、苏飞等人,无不在心头大呼过瘾…宛若,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与责难,在这一刻,在这一桩桩确凿的证据下,都能够彻底释放一般。最重要的,这些证据确凿,孙权必死!此刻的关麟,他耐心的听周循把话讲完,他幽幽的说,“说完了?罪证也确凿了是么?”“禀四公子,确凿——”周循回答的斩钉截铁。这时,甘宁忍不住张口咆哮:“既证据都确凿?那还议什么?孙权杀兄长弑忠良,此天怒人怨,十恶不赦,当是死罪,株连…”甘宁本想说株连三族,可发现这行宫中吴国太还在,步练师还在,孙皎还在…于是,株连二字脱口,后面的话…硬生生的给吞咽了回去。这下…那些站在孙权一边的臣子一个个寂然…反观凌统、孙绍他们,纷纷站出一步,“我等附议,请四公子诛杀孙权,还江东一个朗朗乾坤。”接下来,是一阵阵的“臣附议”之声。大多数官员都支持杀孙权…可关麟依旧注意到,吕范、蒋钦、贺齐、阚泽他们没有说话,还有一小撮官员没有说话,乃至于一些氏族也没有表态。终于,吕范张口,他宛若骤然醒悟过来,踉跄上前,低声问道:“四公子,可…可当初会稽城纳降之日,你说过…饶孙权一命啊!”“没错!”就连吕范都没想到,这种时候关麟竟然分毫没有赖账的意思,他长袖扬起,侃侃说道:“人们都说我爹关云长义薄云天、千金一诺,作为他的儿子,我虽不至于千金一诺,但说过的话还是要坚守的…可如今,非是我要杀孙权,乃是百官,是律法,是他孙权这些年的恶行,是他自己要绝了自己的路!”说到这儿,关麟的语气变得郑重与一丝不苟,“天下,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也不是我大伯,我爹,或者我关麟的天下,江东也一样!我可以信守承诺,不兴起这杀戮,饶过孙权…可…此番罪恶之前,江东的万万千千黎庶,他们会饶过孙权这般罪恶么?”“故而,孙权该不该死,不当由我决定,当由江东所有的黎庶决定,当由百姓、万民决定…当由民心决断…所以,我既执掌江东,如此大的事项,我不能替万民做主,我能做的…唯独让他们自己做主!”言及此处,关麟的目光朝向陆逊,“伯言,你来说——”听到关麟喊出他的名字,陆逊踏步上前,展开了一则文书,“即日起,由官府依照户籍名册的名目依次让百姓公投,是杀?是不杀?亦或者放弃!整个江东六郡七十二县,每个人都要选…云旗公子意,孙权的生杀大权,完全交付于百姓,交付于万民!”这…随着关麟的话,无论是甘宁、凌统、孙绍、周循这等“杀孙权”一派,还是吕范、蒋钦、贺齐这等“保孙权”一派,悉数都沉默了…无疑…关麟这一番让百姓决断孙权的死,无论是谁,都提不出半点质疑。静谧…一时间,整个此间行宫陷入的是无穷无尽的静谧。反而是关麟,拉长声音,补上一问:“都没听明白么?”“臣明白——”“末将知悉——”随着诸如这般的话语,关麟的声音再度吟出,“既都听明白,那就这么办吧,从今天起江东不存在独裁与统治,江东是江东人的江东——”这…无疑,关麟这最后一句话,特别是“江东是江东人的江东”把整个格调都给升华上去了。……这边,由王粲、阮瑀主导的…一出好戏“孙权罪恶的一生”征不断的在整个江东巡演。整个舆论仿佛顷刻间就往一边剧烈倒去。与此同时,由官府主导的,让百姓们自己投票,决定孙权生杀予夺的行动,也如火如荼的展开。就在这期间,距离江东千里之外的巴蜀…诸葛瑾、诸葛恪、貂蝉…连同那“几味药方”终于赶到了。已经到城门处了。只是此刻…法正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致,他甚至已经失去了感官一般,呕吐、呕血、昏迷…这般现象越发的严重。刘备…则是一股脑的把一切的政务、军务都交给诸葛亮后,这几日就干了一件事儿,陪在法正的身边。“唉…唉…”时不时的能听到刘备那痛惜般的叹气声。束手无策…所有医者都束手无策,这让刘备心头的惶恐不断的叠加,就好像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这个好基友。吴夫人刚刚将凉了的饭食端下去,换上了热腾腾新的饭食,她忍不住宽慰刘备:“夫君,不论如何,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饭还是要吃的…否则,法正军师醒来,若是夫君再病倒了,岂不是让他心疼?”吴夫人算是看出来了…对于刘备而言,她与法正比起来,简直连法正的一根毛都比不过,差太远了。当然,吴夫人也不是善妒之人,相反,她还很是体贴。只是…刘备哪里还在乎这些,在意这些。“你先下去吧,孝直这身子每况愈下,我哪有什么心情进食?”刘备叹出口气,眼眸始终凝在法正的身上,就连侧目去看吴夫人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唉…”吴夫人只能叹出口气,低着头,走了出去。倒是不曾想,刚出门不久,吴懿踏步走来,其实他等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主公…还是不吃么?”“是…”吴夫人摇了摇头,“前几天还能吃些东西,可这几日,随着法正病况的急转直下,他…一口菜食都不吃了…”呼…随着吴夫人的话,吴懿长长的吁出口气,心头不住的感慨。——『果然,李严说的没错呀,有法正在…这东州派,哪里轮得到其他人出头?有法正在,这未来…谁是世子,都是变数啊!』心中这么想,吴懿的表情却是不漏息怒…“主公可提及阿斗的事儿了?”他忍不住又补上一问。这个,其实才是他最关心的。自打上次李严与他演出那一场,斥责“刘禅”的事儿后,刘备也派人去调查了,宰牛烹食,与强征农民耕地,强迫农户作为劳力…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可消息传回刘备这边,似乎…没下文了!俨然,因为…法正病情的加重,刘禅这“荒唐事儿”像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了。无疑,这不是吴懿、李严、刘封、马谡希望看到的。“饭都顾不上吃,哪里还会提及别的事儿…”吴夫人似乎也不想在刘禅荒诞一事儿上去过多纠结。只是,吴懿连忙拽住妹妹的衣服,将她拉到一旁,“刘阿斗那些荒诞的事儿,你可要留心,机会合适之时,适当的在主公的耳边吹吹风…”这…吴懿的意思吴夫人懂,可…因为大婚那日,他与刘禅见的那一面。刘禅留给她的那两只荷叶包着的“鸡”,让她果腹的同时,心情也从无限的阴霾中走出,变得暖暖的…这让她记忆犹新!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鸡,刘禅也是她颇为喜欢的一位小公子。“哥?为何…你们一定要害这位刘禅公子呢?”吴夫人提出了质疑…吴懿的面色一冷,“你别问那些个,就按照哥说的去做…这关乎咱们家门的繁兴,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这…吴夫人的脑袋不由得埋起。就在这时…只听得左将军府的大门处,一声急促的呼喊:“药,药…药…药来了,药来了——”喊话的是赵云…他身后的是貂蝉,是诸葛瑾,是诸葛恪…当然…还有“血府逐瘀汤”,还有“速效救心丸;来了,来了,他们总算赶来了。……自打“公投定孙权生死”的政令贴满全城后,自打“孙权毒杀周瑜”、“孙权毒杀太史慈”、“孙权密谋杀兄长”…连续三出大戏在一座座郡县中不断的迂回上演。仿佛…江东六郡七十二县的百姓,特别是男人都变得暴躁了许多。“砰”吴郡的一处酒肆中,又一个三十余岁的儒雅男子。与他形象完全不符,他忍不住将手掌重重的拍下,然后愤怒的大声咆哮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不死何为?”这时,身旁有一个壮硕的男人大吼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孙权所作所为,就是这‘多行不义必自毙’!”似乎…声讨孙权的声音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又如黄浦江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暴躁。——“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是啊,如此鼠辈…怪不得统兵十万,却被那张辽八百杀穿?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老天如何会庇佑?可恶…竟让他执掌江东十六载!”——“别说了,直接选‘杀’了!这样十恶不赦之人,就不应该存活于世!杀了,杀了…不投‘杀了’的就不是血性男儿!”俨然…整个坊间,在舆论的煽动下,原本江东百姓敬畏的“东吴国主”,只经历了寥寥几日,就要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仿佛,在这事儿上,谁要不喊打?谁就不道德!……(本章完)
第五五三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