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孤做了这么多,孤又待他们不薄,可那贺齐、蒋钦竟献城投降,竟是背叛孤…他们对得起孤么?孤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深夜,吴侯的宫殿中传来无比忿怒的咆哮。一时间,整个王宫所有的房舍,烛火悉数点燃,无数兵士的脚步声响彻而起,整个一副山雨欲来的既视感。建邺城的清晨异常的寒冷。口中呼出的热气转眼间化为白雾,飘散在寂静的长街。吕蒙深夜受命,已经提前对“蒋钦、贺齐”连同一干军将的府宅团团包围,确保不走漏一人,现在,他要收网,非常之时…这等背叛之人势必严惩,如此方能以儆效尤。他沉稳的走在石板路上,右手扶着腰间三尺长剑,身上由几千铁片结成的黑色鱼鳞铠随着脚步“哗哗”作响,身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百孙权的亲兵——车下虎骑!这一百人虽然噤声不语,但从整齐的阵列之中,不可抑制地散发出一股杀戮之气。到了…是一处看起来较为普通的宅院。门口的家丁战战兢兢的迎上,问道:“不知军爷有什么事儿?”“这里可是蒋钦将军府上?”吕蒙的语气还算客气。“是…大人是…”“吾乃东吴右都督吕蒙,奉主公之命,前来搜捕要犯!”啊…这家丁吓了一跳,“右都督是不是搞错了,这将军府上怎会有要犯?”吕蒙一把推翻面如土色的家丁,大步踏入院中,高呼道:“蒋钦背叛东吴,献城投降荆州逆贼,本都督奉主公之命,凡是蒋府中人一力缉捕…”百名车下虎骑平举长戟,冲入院中,迅速控制了局势。院子里的家丁和使女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这种景象…吕蒙已经见过太多次。在东吴,只要背叛孙权,除非是顶级的豪门大族可以有恃无恐,其余的中小家族…哪怕是全族覆灭也不过是一朝一夕之间,何况只是一个将军?“锵啷”一声…吕蒙拔出长剑,气定神闲的持剑站在院中,他在等…等缉捕后具体的数字,也在等,等其它同时收网缉捕要犯的宅院中,那些具体数字的报送。这年代就是这样,一人犯罪,牵连全族…这本就无可厚非。只是,约一盏茶的功夫,手下接连禀报。“将军…蒋钦府中只擒获了一干下人与仆役,其族人家属均在几日前秘密被送出…”“将军,贺齐府中亦是如此…”“将军,庐江其余诸将府中亦是如此…”“将军,就连张长史府中的家眷亦被提前迁走,留下的唯有毫不知情的仆从!”唔…无疑,这一条发现,更加应证了庐江投诚的真相,蒋钦、贺齐他们看来是早有预谋…他们数日前就在为庐江献城投降做准备了。——『好啊,本都督本还不信!』——『哼,不曾想…是真的枉费了…主公对他们的一片信任!』带着满腔怒火,吕蒙愤怒的吩咐:“都押入牢狱,严刑审问…”“诺!”一众兵士已经开始给留下的这些仆役、女使带上枷锁…就在这时,一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吕蒙的身前,这人名叫蒋叁,乃是蒋钦的侄儿,因为这几日的外出刚好错过了家族的强行迁移,才刚一回来,就被官兵团团围住。如今听闻舅舅背叛,他打从心底里一百个不信,他双手抱住吕蒙的腿,苦苦哀声道:“我舅舅一生效力于东吴,东征西战,从来身先士卒…不顾生死?他…他的命是东吴的,他…他的一切都是东吴的?他…他不会投降,更不会背叛…还望…还望右都督查清此事,还我舅舅清白!”“舅舅?”吕蒙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像是蒋叁的话,他只听进去这么一句。又仿佛这个称谓,让他有一种抓到一只漏网之鱼的欣喜。他毫无表情的扬手,剑气凛冽,一道寒芒闪烁…面前这位蒋钦的侄儿已然身首异处!长剑归鞘,吕蒙看着身旁一名小校将蒋叁的头颅装进木匣。这时,房内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手持利剑的人,尖叫着向吕蒙冲来,还未等这人近身,吕蒙身边的虎贲卫士平举长戟,已将来人刺翻在地。吕蒙皱着眉上前查看,发现倒在血泊里的竟然是个六十余岁的老妇人,吕蒙直接吩咐,“查,查明她的身份!”不多时有兵士禀报,“此人乃蒋钦的乳母…”原本还蹲下来,将手指搭在老妇人脖颈间,感受着她脉搏越来越弱的的吕蒙,闻言后直接摇头。老妇人老态龙钟的面孔上满是恨意,她狠狠的瞪着吕蒙,仿佛…说她的“孩子”是个叛贼,这件事儿…她是最不容易接受的。只是眼光却渐渐的涣散,直到…再没有了眼神。吕蒙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倒地的女儿。“将她的头颅也割下来…”话是这么说,吩咐是这么吩咐,可吕蒙知道,怕是只这二人…是无法让主公孙权的怒火消去!庐江…干系太大了!失去庐江,失去治江权,相当于…整个江东已经明晃晃的亮出来,任凭那荆州与曹魏的兵马践踏——“统统押下去,严刑拷打——”“要见血——”吕蒙凝眉再度强调。话越是冷峻,越是遮掩不住他那颗已经有些“惶惶然”的心…难道,真的要走那最后一步!走那无路可走之下“退往夷州”,一切从头开始的的一步么?……街边食谱里炖羊肉的香味儿随着热气钻进了鼻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食指大动。许久不回江陵城旧城,关麟发现街道变化不大,很容易找到得胜桥下这家食铺,就在昔日那听书的茶摊旁边…关麟吸吸鼻子,走了进来。“四公子亲临,要吃点什么尽管点,统统算我的…”掌柜低着腰,颇为热情问道。“该怎么算怎么算,本公子不差这点钱。”关麟笑着回答,然后询问同行的陆逊、士武,“你俩吃什么?”“都行…”“那就三碗热汤,一斤羊肉,三张胡饼,还有你这儿自己腌制的腌菜也来上三小碟。”关麟熟悉的点餐,他们故意挑了个角落里的桌案坐下,从这里能看见这家食铺的全貌,却不太会被人注意,这是关麟一贯的习惯。羊肉汤端了上来,关麟盘腿而坐,拿了一张胡饼,掰成小块儿,放到了汤里,等胡饼泡得稍软一点,用筷子搅了一下,然后把肉和饼一起加起来,尝了一口。不错,虽然许久没吃过了,但这个鲜香的味道却一点儿都没有变。陆逊与士武看关麟吃的津津有味,也学着他的吃法,没曾想…这羊汤泡胡饼,果然一绝…就在这时,隔壁座位上的客人正在议论。“听说了么?庐江城降了…那屡次三番抵挡住关公进攻的蒋钦、贺齐竟然向咱们糜太守投降了…”“我一直就说,咱们糜太守是个有福之人哪,自打他不顾年龄、不顾礼数,坚持与云旗公子义结金兰后,他是连战连捷呀…算算,关公手下的亡魂中…有名的无外乎华雄、颜良、文丑、文聘…还有五关六将的那些杂碎,不提也罢…可咱们糜太守也不逞多让啊,周泰、潘璋、马忠…就连那重创魏上将张辽的徐盛也败在咱们糜太守手上,更莫说昔日他阻文聘之军,如今威慑庐江,逼迫投降…依我看,糜太守的功绩已经不逊色于关公了!”“糜芳?他也配不逊色关公?看看他那大肚子?那肥嘟嘟的脸颊,这哪里有个上将军的样子?”“唉,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糜太守可是履立大功,怎么能单单以外貌视人呢?”“收声,收声,你们议论的是不是跑偏了,咱们该聊的是未来荆州与江东就要连成一体了,如此…那与曹魏…咱们可就是南北对峙的局面了呀,这让我想到了四百年前的楚汉相争…那时是东西,如今是南北…”听到房内的食客们议论纷纷,关麟只是笑笑,安安静静地喝着面前的这碗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碗汤里。小人物们总是对时局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虽然大多都挺肤浅,但也不乏有些一针见血。只不过,就算他们真的有人能看透了时局,也只是汇入大河中的水滴,被奔流的河水裹挟而下,再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天下大势,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恰如这眼前的这碗汤,单独去品,羊汤是汤的味道,胡饼是胡饼的味道,可若是把胡饼浸泡到汤里,那就是一番别样的美味。而就在关麟听旁边人议论之际…有一名文吏跑来,在陆逊的耳边提及了什么,陆逊听完后,立刻小声禀报关麟,“云旗,濡须的信孙权收到了,果不其然…震怒之下,孙权尽诛这些家族的家小,以儆效尤…得亏鸿雁抢先一步,撤离了不少人,但依旧有超过二十个来不及撤离的枉死于孙权的刀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关麟淡淡的回道:“我们已经尽力缩小损失,但终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啊…”陆逊感慨道:“只死了二十个他们的族人…已经算是很顺利了…那么接下来…”陆逊的声音进一步的压低…关麟也把声音降到最低,用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计划的确异乎寻常的顺利,那么…接下来的戏码就是——周循死战丢濡须,忠贞之志昭天地…”啊…关麟的话让陆逊一惊,他连忙反问:“都这种时候,还不撤回周循及其家属么?让周循回江东…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陆逊的意思…并非关麟的计划不好,而是太冒险,也是这种时局下,根本不必要如此…庐江已经占据,以庐江为跳板,飞球升空…东吴有多少兵…也都攻下来了。但,这话刚开口,陆逊就意识到他想的简单了。云旗对东吴的战略中从来没有启用过“飞球”,或许是因为飞球升空,炼狱火海之下,哪怕破城,可百姓对他留下的印象必定将如曹魏一般是恶魔,是魔鬼,是杀戮…这样并不利于之后对东吴的统治。这很现实!炼狱火海就如同曹操的屠城,屠的时候倒是容易,也能起到威慑效果,可后续…往往会有一系列的麻烦,关麟要的是稳…而不是刚猛与迅捷。也正是因此,陆逊意识到,关麟的飞球与火海…只是对敌人已经完成迁徒百姓的城池使用过…这是陆逊突然间想明白的。关麟却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陆逊的问题,“回江东,这不是我提出来的,是周循与鸿雁提出来的…他们说,他们会想办法接管江东的边防,若如此,我军渡江将一马平川,再无半点阻碍…也能让双方的损失降到最低,当然,这话听起来并不轻松,但既是他们提及的,我愿意相信他们,且制定对应的策略辅助他们…”说到这儿,关麟将碗中最后一口羊汤一饮而尽,胃部的暖意让他一阵舒爽,他话锋一转,“比起江东这边,我反而更关心白帝城那边的情况!”是啊…阿斗如何呢?刘备与阿斗相见,又会激荡起怎样的火花?这些都是关麟更关切的。而随着关麟把话音引到白帝城,陆逊掐指算了算,“今日,成都的快马也该到白帝城了吧!”……“爹?”白帝城,当刘备在一间密室内见到儿子刘禅时,他真的是惊喜交加。然而,这份惊喜只持续了短暂的、须臾的时间,紧随而至的,刘备有一种想弄死这个孩子的冲动!他一天多少政务、军务?他一天操持着多少心?他一天要见得多少人?笼络多少人心?尽管有诸葛亮、法正的辅助,可他作为这蜀中之主,他操持的那封心丝毫不比任何人少。可他竟被这臭小子给骗了!不光骗了他,整个满朝文武…悉数都被他给骗了!就这一趟满朝文武赶来白帝城,需要耽搁多少功夫?需要消耗多少精力…刘备是越想越气。故而,哪怕是面对笑吟吟的迎面跑来的亲生儿子,他毫不拖泥带水的面带冷笑,扬手便给了刘禅一个耳刮子。“啪——”这一耳刮子干净利落…刘禅本是来请功的,他笑的极为灿烂,可现在他只能捂住腮帮子,“爹,你怎么打孩儿?”刘备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刘禅,“我总算知道,为何就连云旗都不愿意教授你,如此大事,你都敢诈死戏弄为父,戏弄诸臣,视蜀中政务、军务于无物,由此可见…这半年来在荆州,你究竟胡闹成什么样子?也怪不得云旗要将你逐出师门!不学无术了,肆意妄为,你这行径与那荒唐昏庸的桓、灵二帝有何不同?若有朝一日为人主,那必定也是个昏庸之主,是个能将基业拱手让人之主!”刘备这一番如疾风骤雨般冷冽的话劈头盖脸的吟出,刘禅只觉得脑瓜子都是嗡嗡的,不争气的眼泪从眼角落到嘴角。他…他做错什么了?当然,这不重要?在父亲心目中,他…他刘禅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昏庸荒唐的儿子么?父亲甚至不愿意给他解释一番的机会么?父亲这何止是否认了他刘禅,更是连云旗公子这几个月的的教授也一并否认了。——“哗啦啦…”眼泪流淌…刘禅抹了把眼睛,强行忍住那连绵不断、呼之欲出的的泪水,他第一次无比硬气的迎上刘备那冷冽的眼神。“爹…”刘禅有些颤抖的张口,像是即将第一次反驳他的父亲,他尚未做好充足的准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西游记》中讲孙猴子被唐三藏误会了三次、责骂了三次、紧箍了三次…起初我看到这里时,还觉得不信,哪里有人会这般误会他人…甚至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可现在孩儿信了,现实远远比这那《西游记》中记载的更荒诞,明明是做对的事儿,却…却会被误解,如此这般?我还做对的事儿干嘛?父亲干脆再来几巴掌,将我扇死好了——”刘禅的话让刘备有些错愕…这是什么跟什么?等等…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顶嘴的?“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好的不学,愣是把坏的全部都学会了是吧?”刘禅直面刘备的怒火…“父亲问我学到了什么,孩儿学到的是…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这…井里的青蛙不能和它谈论大海;夏天的虫子不能和它谈论冰;不能和见识浅陋的人谈论大道理。这…“咳咳咳…”诚如昔日关羽听到关麟对他说这一番话时的心情与心境,此刻的刘备几乎与那时的关羽一般无二似的猛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偏偏,当初…关麟向关羽说的这番话,刘备还是提前通过杨仪知晓的…只是,彼时彼日,他又何曾能想到,这一番话在今时今日会被他自己的儿子作用于他的身上。“逆子…逆子…”“逆子就逆子吧!”刘禅毫不在意一挥手,“逆子能帮我二叔赢下襄樊,逆子能帮我二叔夺下许昌,逆子能帮我二叔攻下东吴,乖顺之子有这能耐么?话不投机,走了,不说了——”“你敢走一步试试?”刘备那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如既往。刘禅一甩袖子,本是虎头虎脑的他,这一刻变得寒芒似刀…“不敢走,那还配当逆子么?”说着话,他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间,浑然没有给刘备半分反应过来…亦或者是动手的机会。直到刘禅走出,刘备才后知后觉的想要去追上刘禅。“主公…”却在这时,屋内的赵云实在看不过去了,他迅速的拦在了刘备的面前,“主公,请听云一言。”“若是为这逆子求情的就省了吧…我只可惜,昔日长坂坡下,你七进七出…救出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刘备也是在气头上。赵云将一杯茶水递给刘备,“主公,先消消气…其实云不是想为公子求情?”“那是什么?”“是主公错怪了公子,云觉得,主公当向公子致歉…”“什么?”刘备差点一口吞下去的茶没全喷出来,他强行耐住性子,“子龙,怎么连你也…”“主公,此番公子之所以诈死,目的有二…其一,是荆州与巴蜀境内有人暗中刺杀,那必定是内部人士,若不诈死…那这人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杀…如此这般,主公怕在这白帝城就见不到公子了…”这…赵云的话无疑让刘备的神情大变,“子龙,你此言当真?”“如假包换…”赵云继续说,“这才是其一,其二…则是公子以为,只有他诈死,才能让那幕后黑手变得大意,也只有如此这般…那幕后黑手才会露出马脚…公子与主公方才能寻找到这人,永除后患…”“……”随着赵云声音的落下,一时间,这屋内安静极了…刘备像是惊在原地,尤自不可置信,乃至于有些呆若木鸡的味道。渐渐的,他醒转了一些,可他又觉得有些恍惚,乃至于迅速涨红了脸,额上爆出青筋,继而…他仿似因祸得福后…务必亢奋、狂热般的猛地一拍桌案,桌案上的笔墨飞溅。其中一只白毫笔“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这让赵云的心里“咯噔”一想,心里嘀咕着…“阿斗与主公不至于像是云旗与云长那样…针锋相对、相爱相杀无数次后,最后才在一方妥协下共处吧?”就在赵云担忧之际…“哈哈哈哈…”刘备突然亢奋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这大笑声一点没有刘备内敛的风格,他四顾左右,随即望着刘禅离开的背影,惊喜的道:“吾儿开窍了…关家的麒麟儿教出一个蜀中的麒麟儿——”……(本章完)
第五二六章 麒麟儿又教出一个麒麟儿!(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