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诸葛恪发现…他与关麟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点儿上。
诸葛恪一本正经的直抒胸臆。
“过继之事乃是我诸葛氏一族的家事,就不劳四公子费心了。”
“但四公子可知道,张神医在长沙,乃至于在荆州,在天下杏林,是何等地位?你昨日在他家门前,又是打人、又是硬闯,又是掳人?你自是不在乎影响,但你可曾想过,倘若有人推波助澜,将此事昭告天下,那…你父亲的威望将至于何地?”
噢…
一番声讨。
关麟眨巴了下眼睛,这一番话虽然不好听。
但…其中的信息还是挺大的。
“你这些问题,我且回答一些…”关麟尤自是趾高气昂的模样,“首先,我打人、硬闯、掳人会造成影响?抱歉,我关麟一向不畏人言,当然,对我爹的影响嘛…我管他的影响呢?你难道没听说过我那‘逆子’之名!”
讲到这儿,关麟眼眸微眯,露出了一抹凶光,“还有,你方才说有人推波助澜,是你以前的爹诸葛瑾…他在推波助澜吧?”
这…
突然被说破了心事,诸葛恪眉头一下子凝起,像是十分紧张。
“你不用害怕。”关麟始终笑着,可随着‘唰’的一声,他从木盆中霍然起身。
他披上一层浴衣,背对着诸葛恪。
口中却朗声道:“我关麟既不畏人言?又岂会怕人推波助澜,倒是你以前那爹…我就担心他,怕是最后又要搬石砸脚,偷鸡不成蚀把米咯!”
说过话,关麟已经裹着浴衣去一旁的厢房换衣服了。
长沙干燥,浑身都是潮气。
这时代,又没有辣椒,湿气很难排不出去…不洗个澡,实在难受!
至于邀诸葛恪一道,其实只是凑巧。
倒是关麟离去后,这热气弥漫的浴室内,唯独诸葛恪还独自一人坐在那木桶里。
一时间…
关麟的话一句句的在他的耳边回荡。
——不畏人言!
——对我爹的影响?我管他的影响呢!
——你难道没听说过我那‘逆子’之名!
特别是最后那句——倒是你以前那爹…怕是最后又要搬石砸脚!
诸葛恪眉头微簇,他心思细腻,他敏锐的察觉到了。
“这关四公子方才,似乎是用了…用了‘又’…用了‘又’字!”
“也就是说…上一次合肥赌约,父亲的推波助澜,他…他是知道的!”
一时间,诸葛恪的眼芒中多出了几许会意。
可伴随着这“会意”的深入,他的脑海中平添的,是更多的茫然与不解。
他自诩眼光超凡,可识人,可洞悉一切。
可唯独…
对眼前的这位关四公子。
他竟然…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真的是个逆子么?
——他为何如此神秘呢?
…
…
——日已西垂,慕霞灼灼。
襄阳城的官署中,传来一阵拔刀的“脆响”,惊起几只正在巢中要安歇的雀。
文聘擦拭着宝剑,锃亮的剑身如霜如雪,映照出他隐隐亢奋的眼神。
满宠还在焦急的说。“还不行么?”
刹那间,文聘的眼睛抬起,无限鼓舞的望向满宠。
“时候到了…”
“我先率骑兵去伏虎山,你率步兵密切关注关家军营寨的动向!”
这一刻…满宠早就等的望眼欲穿。
“城中的骑士们,早就磨刀霍霍,蓄势待发!”
文聘颔首,他站起身来,沉吟道:“听闻官渡之战,曹公便是夜袭乌巢,致使局势翻转,一举克敌,横扫北境,建立王霸之业!”
“今日…我文聘不才,愿效仿曹公,趁夜烧关羽战船,夺关羽军械辎重,襄樊局势,当天地翻转!”
当即。
趁着夜色,襄阳城的大门悄然开启。
人衔枚,马裹蹄…
一支三千人曹军的骑兵军队,在如磐黑夜的掩护下,迅速的朝伏虎山冲了过去。
…
…
今夜,关银屏注定不得安宁。
大哥关平、二哥关兴、五弟关索都被派去埋伏了,唯独她关银屏一个在中军陪着父亲。
不远处敌军的沔口大营宛若蛰伏着的乌龟,用那硕大的龟壳朝向关家军…
完全没有半分醒来,杀出的模样。
似乎…
这关家军的营盘,根本就没必要守。
关银屏觉得好寂寞呀。
此刻的她,在中军大帐中坐立不安,时而鼓腮,时而愤愤然的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倒是此刻的关羽他捧着一本书,却不是《春秋左传》…
因为关麟提到过太多次,让他别读《春秋》,改读《孙子兵法》,还说什么…风浪越大,鱼越贵!
关羽听得是一头雾水。
起初关羽还没觉得怎样,可一连几次在这臭小子的手上吃瘪。
这让关羽有一种感觉,会不会是因为这小子读了《孙子兵法》,从而布局把他关羽给骗到阴沟里去了。
故而,这段时间,关羽突然就喜欢读《孙子兵法》了…
今儿个,关羽读的是《孙子兵法》中第二套“敌战计”一篇中,‘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
意思就是说,主动采取行动,通过正面的佯攻、佯动,展示假象来迷惑敌人。
等敌人一门心思关注我表面行动时,暗中迂回到其他有利地点,乘虚而入,突然袭击,从而掌握战场主动权,赢取最终胜利。
关羽一边读,一边琢磨…
说起来,他虽爱装逼,却也是个爱思考的人。
——『这一篇,这倒是与韩信率兵从汉中向关中进攻时,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相似…』
诚如关羽思考的。
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韩信派出部分兵力,大张旗鼓地修建通往关中的山间栈道,吸引项军主力。
暗中却派一支部队从偏僻小道,绕道进攻陈仓,一举击溃项军,平定三秦。
——『此计…不可谓不精妙啊!』
琢磨到这儿。
关羽突然觉得这《孙子兵法》,竟在一定程度上还真比那《春秋左传》更有用几分。
倒是关银屏,她已经彻底耐不住寂寞了。
“爹…你究竟是不是因为孩儿是女子,故而…就派遣大哥、二哥、五弟他们去埋伏,反倒是留我与父亲一道驻守中军?”
关银屏快要憋疯了…
明明按照父亲的预判,今晚敌军会奇袭,明明就是个立功的大好时机,可她关银屏似乎终将与这些功勋失之交臂!
她彷徨了,她无语了,她实在忍不住问老爹关羽。
关羽却不慌不忙的用最近新学的《孙子兵法》中的计略,回答关银屏:“孙子言,是故始如处子,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这一句话的意思是。
战争开始之前要像处子那样显得沉静柔弱,诱使敌人放松戒备;
战斗展开之后,则要像脱逃的野兔一样行动迅速,使敌人措手不及,无从抵抗。
然而…
这些话传入关银屏的耳中,她是一万个不屑。
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处子那般沉静柔弱。
她更愿意像一只野兔一般,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本还想再向父亲抱怨。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赶来。
连忙禀报。
“廖化将军飞鸽传回急件,说是四公子有话要带给关公,十万火急?”
——『云旗?十万火急?』
听到这禀报,关羽与关银屏脑海中同时生出这么一个反问。
而他俩的想法几乎一般无二。
不就是…回答那“伏虎山”、“卓刀泉”石碑寓意的答案么?
至于…十万火急。
倒是关银屏对四弟能否答出来很感兴趣,毕竟这关乎着她能否增兵过千。
其实,关羽也很好奇。
这“伏虎山”、“卓刀泉”的石碑是诸葛孔明设下的,除了江夏本地人,鲜有人知晓…
关羽倒想知道,这小子的鬼机灵,能否解答了这一道问题。
当即,关羽迅速的展开信笺。
而一看之下,这什么和什么?
似乎…这不是个有关“伏虎山”、“卓刀泉”石碑的答卷…而是…
等等…关羽一怔。
旋即“蹭”的一下,他就直愣愣的站了起来。
就像那——“动如脱兔”!
而他原本手中握着的《孙子兵法》,刹那间落在了地上。
几乎与此同时,他的眼睛睁大,直勾勾的盯着这信笺上的文字,特别是关麟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
而他的表情,也从那一如既往的淡漠与从容,变得震荡,变得错愕,变得有些莫名的慌乱。
从这副表情来看…
定然是——出大事儿了!
“父亲…”关银屏好奇连忙问:“难道是四弟的答案答得不好么?”
却听得关羽淡淡的道:“他是答得太好了!”
紧接着,关羽喃喃道:“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糟了,纵有千虑,却唯独忽略了那边!”
此言一出,只见得关羽迅速的呼喝。
——“中军官何在?”
——“即刻点兵!点骑兵!关某要即刻急行军!”
很明显,因为这一封信笺,因为这信笺中儿子关麟的话,因为这段时间读的《孙子兵法》!
关羽刹那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而此刻,他的样子;
那双手握拳,丹凤眼迅速开阖的样子,一如四个字——风中凌乱!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