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尖住店,都来看看啊!”“今日刚到了长江大鱼,还有东海的海鱼,新鲜的咧!”“且说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定鼎南京,四海宾服,五方熙皞,真个是极乐世界。”“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夔……”“噼里啪啦!!”“又是哪里的考生中了进士了?”四月,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吆喝声与酒楼之中的说书声,还有那街道外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路人的诧异声组成了一幅人间烟火的画卷。坐在内城一处酒楼的雅间里,朱高煦听着街道上的那些声音,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脸色不太好看的郭琰。“放心吧,岳祖父会没事的。”朱高煦安慰了郭琰,并提到了郭英。如今已经是永乐四年,而郭英也已经达到了六十八岁的高龄。开春之后,郭英的身体便一直不算好,故此还从国防大学请了一个月假。今日朱高煦和郭琰走出皇宫便是去武定侯府看了看郭英,不过他的状况不算太好,整个人相较曾经瘦弱不少,身上的伤疤也开始隐隐疼痛。他现在的情况和朱高煦当初见到患病的傅友德一样,不同的是,当时的傅友德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想法,而郭英求生的想法还很强烈。朱高煦不知道郭英能否挺过这一关,毕竟相较历史上,他少了靖难之役的几个月奔波,因此也比历史上多活了近一年。他如果能挺过去最好,如果挺不过去……朱高煦沉默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安慰郭琰。“家主,饭菜到了。”敲门声响起,亦失哈打开了雅间的门,小心翼翼的开口。“传进来吧。”朱高煦示意,亦失哈见状也带着几名紧张的伙计走了进来。他们每人端着一盘菜,小心翼翼的放下了菜。朱高煦见状拦住了要走的一個小厮:“你留下,我有些事情问你,但是不耽搁你,有赏钱。”“是…是……”那十三四岁的小厮紧张的站在原地,其它小厮则是控制着脚步轻重,紧张离开了雅间。他们并不知道朱高煦的身份,但从他身上的布料就能看出,这是他们酒楼惹不起的人。等亦失哈把门合上,他走回了朱高煦身旁,而朱高煦也对小厮询问道:“你是哪里人?”“回……回老爷,小的是江浦人,有衙门开的路引,来京城务工的……”小厮很紧张,朱高煦见状笑道:“你先坐下,我有事问你。”朱高煦越是礼貌,那小厮便越紧张,因为他担心自己面前这位老爷有龙阳之好。“我留下你,主要是问问你,来京城之后日子如何,是否有与伱一同来京城的同乡?”“有六个。”小厮紧张交代着,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郭琰。他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就连他常去送货的秦淮河都没有一人能比上。“不该看的别看。”亦失哈语气不善,吓得这小厮哆哆嗦嗦的点头。“哈哈!”朱高煦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是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美女不奇怪。”他一笑揭过,随后对这小厮询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永乐二年,朝廷放宽路引之后我便来了。”小厮回答,而他口中放宽路引的政策也是朱高煦当时颁布的新政之一。“在京城生活如何,觉得这几年的京城有什么变化吗?”朱高煦笑着询问,那小厮闻言也咽了咽口水,仔细想了想后才说道:“秦淮河的人变多了,街上穿绢的人也多了,现在内城都看不到多少穿白布的人了,凡是穿白布的人,大多都是帮工,亦或者从外城进内城务工的。”“还有就是酒楼的菜价也涨了些,市场的菜肉价格有涨有跌。”“我们的工钱也涨了,不过涨的不多。”“京城也更干净了,比我刚来的时候干净许多,街道上的商铺都把垃圾丢到了朝廷的垃圾车里,偶尔有人丢东西,也会被人清扫。”小厮说着自己眼中的南京城变化,无不彰显着南京城这三年来的繁华。所谓垃圾车,是朱高煦新政之一。在京常备六百匹挽马,内城及外城都有停放的垃圾车,每天都会有人驾着垃圾马车来将干净的垃圾车停放原处,然后将昨日放好的垃圾车拉走。所有的垃圾会被运到长江倒进去,由于垃圾多是石头、泥沙、厨余等垃圾,因此倒入长江之后也不怕污染。除此之外,南京城内还兴建了地下排水系统,每条巷子都有一个倒垃圾的井口。垃圾倒入之后,等到暮鼓作响,排水口的束水闸就会打开,秦淮河的河水就会涌入下水道,将垃圾冲入长江。由于井口不大,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把大料物件丢入下水道,造成下水道的拥堵。整套地下排水系统比较困难的,主要还是把它串联起来,尤其是隔开城中的小河,让所有垃圾可以冲入长江。为此,朱高煦特意让人直接把城中各处入水口用沙袋堵住,让其暴晒一个月后再掘土修建。这项工程进行了两年,用了不少砖石水泥,还被百姓和官员们诟病。可事实证明,当工程宣布结束后,曾经诟病朝廷的官员和百姓们都开始享受起了这些方便。“物价涨的多吗?”朱高煦倒是没有因为一点小事就沾沾自喜,而是询问小厮生活方面的问题。“涨的不多,各类肉食都涨了一文,菜每百斤涨一文,布匹那些倒是没有涨。”“还有就是店铺和住店费用都涨了,好多人都想在内城买房子。”小厮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说了出来,朱高煦见状便示意亦失哈打赏。亦失哈从怀里拿出一小吊钱,足有上百文。原本小厮还以为亦失哈会取出几文给他,却不想亦失哈直接丢到了他怀里:“这是家主给你的赏钱。”“谢谢家主!谢谢家主!”眼看自己得了那么大的便宜,小厮也不紧张了,激动的给朱高煦跪下磕头。“出去好好工作吧,争取早日衣锦还乡。”朱高煦笑着摆摆手,那小厮见状起身,一边鞠躬告谢,一边后退出了雅间。待他走后,一直没开口的郭琰才道:“殿下不管去了哪,都还是以政务为首要。”她并不是阴阳怪气,而是对自家夫君充满了佩服。“那不然呢?”朱高煦笑道:“在其位谋其政,我要坐这个位置,就得对得起这份责任。”“若是什么时候我年纪大了,觉得累了,不想干了,那我再退下去也行。”朱高煦这套退休理论让郭琰这个与他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女人都吃了一惊,但她并不觉得朱高煦会退下去。“你不信?”朱高煦看出了郭琰的不相信,不等她回答便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那所谓的茗茶,摇头道:“处理政务确实很累,我没我爷爷那份精力。”“什么时候我觉得不行了,干不下去了,那我就退下去休息休息吧。”这种时候,朱高煦倒是庆幸在自家父子之前有一个赵九妹了。赵九妹虽说无法节制秦桧,但起码他在禅位给赵昚后比较老实,赵昚也没有对赵构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十分孝顺。有这对养父子在前,朱棣才会敢说出禅让的话,朱高煦也是如此。当然,宋孝宗赵昚和他的儿子宋光宗赵惇的禅让关系就十分尴尬了,但他们父子的尴尬也主要是因为有一个强悍狠毒的李氏在中间捣乱,不然也不至于闹得那么僵硬。相对比下来,朱高煦和郭琰又孝顺又懂事,朱棣敢说禅位也是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要是朱高煦和郭琰像宋光宗赵惇和李氏一样,那朱棣估计会想办法把权力收回来。“壑儿我得带好,不能像那赵惇一样,不然等我老了,估计也不敢禅让给他。”一想到宋光宗赵惇和李氏,朱高煦便啧啧几声,似乎对宋孝宗的遭遇感到惋惜。“那臣妾倒是要为壑儿挑个好妻子了。”郭琰也被朱高煦逗笑了,见他不像开玩笑,自己便跟着说了起来。“吃饭吧,吃完了回宫里,我估计壑儿已经哭起来了。”朱高煦苦笑摇头,拿起筷子就给郭琰夹起了菜。这种酒楼的饭菜,二人未成婚北上前还是经常吃的,算算时间也有快十年没尝试了,今日偶尔一吃倒是觉得味道很不错。酒足饭饱过后,二人下楼上了马车,在二十余名护卫的护送下返回了紫禁城。回到东宫后,郭琰直奔前寝宫,因为她已经听到了朱瞻壑的哭声。听着那哭声,作为父亲的朱高煦也啧啧道:“这小子眼泪真多,希望别像老大一样是个爱哭鬼。”提起老大朱高炽,朱高煦愣了一下,转头对亦失哈询问:“我大哥到哪了?”元宵过后,诸王便纷纷就藩,作为汉王的朱高炽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在他临行前,口是心非的朱棣还是让人给他送去了两万贯铜钱,以防他去了云南过的不滋润。其实朱棣是准备赐庄田的,不过朱高煦并不赞同赐庄田,所以只能作罢。“三日前的消息是到了武昌,与楚王见了见面后便南下去长沙见赵王了。”亦失哈说着,同时但提醒道:“殿下,就这样容许诸王私下面见,是不是不太好?”“无碍,他们到了封地后就不能随便离开封地了,就藩路上叙叙旧也没事。”朱高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以为意的说着。其实他倒是希望诸藩见面后搞点事情出来,那样他就有理由削藩了。“对了,听说秦王和晋王那边被我爹收拾的不行?”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闻言也汗颜道:“陛下派官员去西安,但秦王炳称病不见,然后陛下便派人将他王府属官全部拿下,流放大宁的鹤城卫。”“秦王炳经此一役,便老实了许多。”“至于晋王熺……”亦失哈顿了顿,朱高煦见他犹豫便抬头询问:“怎么了?”朱济熺朱高煦可是记得清楚,如果不是他让傅让妹妹写信给傅友德,傅友德也不会被自家爷爷那么针对。“其弟平阳王朱济熿不断上疏,说晋王常对陛下有所不满,故此陛下很不高兴。”亦失哈小心说完,朱高煦才心道与历史上一样。历史上朱济熺对朱棣登上帝位肯定不高兴,但他也不至于蠢到在王府说朱棣坏话。朱济熿不过是想要诬陷他,从而得到晋王的王位罢了。只可惜他即便诬陷朱济熺并拿到王位,可最后还是因为试图毒杀嫡母,并与汉王朱高煦有勾结而被革除爵位,贬为庶人。在朱高煦自己的印象里,自己似乎没和朱济熿有什么关系,想来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产生了偏差。“朱济熺并不愚蠢,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朱济熿那人我知道,他为人骄纵善妒,估计上疏内容都是诬陷。”“这样吧,你派人去更换晋王府长史,让他来判断朱济熿说的是真是假。”朱高煦和朱济熺还算有点交情,看在老朱和傅友德女儿的面子上,帮他个忙倒也没什么。见自家殿下插手,亦失哈便点头应下,随后安排人去解决这件事去了。倒是在他们都因此而忙碌的时候,此刻的南洋却显得十分混乱……“轰轰轰——”当凶猛的炮声在海上作响,数百上千枚花岗岩石弹如骤雨般打向了一艘五六百料的福船。只是顷刻之间,那艘福船在这样的覆盖式打击开始进水沉没,船上水兵死伤无数。“快,靠过去,别让它沉了!!”甲板上,杨展兴致勃勃的看着那艘快要沉没的福船,指挥着舰队向它靠拢。不多时,几艘马船围了上去,抛出数十把钩子钩住了那艘快要沉没的福船。海面上,许多扑腾的水兵绝望的看着四周的高大马船。“拉一个人上来问话,其它人给我把船上的货物捞起来。”杨展放声大笑,水兵们也打着旗语,让那几艘马船开始缴获。过了一刻钟,当一名浑身湿透,一副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被押到下西洋舰队坐船上时,他立马便跪了下来,垂头丧气。杨展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旁边坐着崔均和郑和。“你是哪家商帮的,不知道现在不能走海贸,就算要走也要停船接受检查交税?”在杨展和崔均之间,郑和还算说话和气的,而那被俘的掌事则是开口道:“回禀大人,我等皆是南洋华侨,在南洋做生意多年,确实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请大人看在国主的面子上放过我们,归还我们的货物……”“放你娘的屁!”听到这话,四周的不少将领谩骂,倒是杨展抬手制止四周闹剧后才开口道:“你家国主是谁?”“渤林邦国国主,名讳不能说。”掌事犹犹豫豫,可崔均却冷笑道:“陈祖义是吧?”“您……”掌事瞪大了眼睛,可崔均却骂道;“一个海盗居然也敢自称国主。”“你看看我身后这舰队,比你家国主如何?”崔均三言两语,弄得掌事说不出话来。陈祖义的实力不用多说,放在全世界也是名列前茅的海上力量,不过那是在碰上下西洋舰队前。就刚才明军的炮击来看,别说一艘五百料福船,就是十艘也撑不过一轮炮击。面对拥有绝对力量的下西洋舰队,以往对待南洋各国态度强硬的掌事,此刻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给他一艘二百料沙船。”杨展发话,并对那掌事说道:“朝廷下了旨意,陈祖义要么接受招抚,要么就地剿灭,你把这话带给他。”“是…是……”掌事脸色苍白,确实没想到朝廷居然会发出这么严厉的旨意。就今日下西洋舰队所展现的实力来看,两方如果真的发生战斗,那自己这一边恐怕没有一点胜算。“滚吧!”崔均骂了一声,掌事只能灰溜溜的带着那艘二百料沙船去救出自己手下的水兵,然后带着他们狼狈逃离了马来半岛的北部海域。瞧这他们离去,郑和这才开口道:“太子没说要招抚啊?”面对问题,杨展则是摸了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养起来的八字胡:“试试看,如果能招抚,那他手下一万多人对我们有用处。”“那倒是。”郑和点了点头,认可了这段话。自腊月他们离开占城国后便一路南下,先后经过了真腊,暹罗、满剌加等三个国家。这些国家面对下西洋舰队,没有一个敢动歪心思的,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安南被灭的消息。要知道安南胡氏父子在之前完全压着占城打,而占城又和暹罗夹击真腊,可以说安南战力毫无疑问在三国之上。强如安南都被大明半年覆灭,那他们自然不敢放肆,所以下西洋舰队还没抵达这些国家,便见到了这些国家派出的使臣。三国使臣无不被下西洋舰队的庞大所震惊,回国之后更是把下西洋舰队吹嘘的天上有,地下无。明明是数百艘宝船、战船和马船组成的两万人联合舰队,可传到三国国王和大臣耳中就成了战船千艘,每艘长百丈,宽数十丈,满载数百人,大军十万人的规模。这规模给人的感觉就不是来外交的,而是来灭国的。正因如此,三国国王都提前带着大臣前往了下西洋舰队约定停泊的港口城市,也见到了那一眼看不到边的庞大舰队。这一路南下,郑和他们生意也做了,礼部驻属国馆也修建设立了,各国国王都陪笑参观了各国的主要城池,也答应派人或亲自前往大明南京城朝贡。他们其实也不想去,可当他们看向港口那一眼看不到边的下西洋舰队,原本拒绝的话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只能笑着说自己愿意去大明,心底却忐忑的认为自己很有可能回不来了。他们的感受,郑和他们无从得知,他们只沉浸在我天朝上国彬彬有礼,舰队横击大海的自豪感中前进。正因为太过自豪,所以沿途看到任何拒绝配合的海船,他们都会给予热烈的炮击作为欢迎。这其中遭受炮击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此刻南洋海贼王的陈祖义。“陈祖义在苏门答腊,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我们应该三天后就能抵达。”崔均说着大致的情况,这会儿他们刚刚从满剌加国出海,距离苏门答腊并不算远。“拜里米苏拉已经把满剌加(廖内群岛)给我们了,现在只要我们拿下巨港,他可以用个人名义把巨港送给我们。”船队上充当外交官的郑和拿出了地图,指着巨港的位置说道:“眼下巨港被华侨梁道明所占据,他自称三佛齐国王,对朝廷的态度还不清楚。”郑和提到了梁道明,而他便是现在占据巨港,朱高煦所画旧港地区的国王。洪武三十年三佛齐被满者伯夷灭亡后,巨港地区的华人和马来人不服从爪哇人的统治,举兵准备收复故土。面对华人的反抗,满者伯夷选择直接出兵进行镇压。事情爆发后,马来族王子拜里米苏拉带领族人先逃到新加坡岛,后又到马来半岛建立了满剌加国。拜里米苏拉逃走后,巨港陷入混乱,当地一千多名华人拥戴广东南海人梁道明为首领。在梁道明的指挥下,当地华人与当地的马来人开始抵御满者伯夷的入侵,而梁道明所建政权称三佛齐王朝。由于其广东人的身份,南洋和广东等地的百姓便从各地渡海投奔他。现在拜里米苏拉已经同意将巨港交给大明,也就是说大明拥有了接管当地的资格。只要梁道明老实接受招安,那下西洋舰队这次南下的四个任务就完成了一个。想到这里,杨展看向崔均:“招安的船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昨天下午,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抵达满剌加群岛了,顶多两天就能抵达巨港。”崔均回答过后,杨展也看向了郑和:“先招抚梁道明,再对付陈祖义。”“好!”郑和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很快,庞大的下西洋舰队开始向着旧港方向前进,乘风破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