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方的数十万兵马呼声焦躁,胶东半岛与华北平原的天气开始逐渐转暖。李景隆亲率十万马步官军抵达了德州,与北边沧州的吴杰、俞通渊等七万步骑形成掎角之势。他们依托华北平原的运河与河网,对北平的朱棣、青州的朱高煦形成压制的态势。与此同时,留守京城的羽林左、右二卫在盛庸的统帅下渡过长江,集结江北十余卫所屯兵向徐州而去。三月初一,盛庸抵达淮安府,身边兵马数量已经达到了四万人,但他没有着急进军徐州,而是在淮安依托淮河布置防线,似乎想看看朱高煦会不会突然南下袭击。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此时的渤海军已经有两万马步骑兵渡海,以他的这点兵力在淮北平原行军,很容易被渤海军突袭。他的任务是在江淮拉出一条防线,避免朱高煦南下惊扰到京城的陛下。况且,江北的四万屯兵不堪用,得他加紧训练才行。盛庸在准备,李景隆也在准备,甚至朱棣都在准备,唯有朱高煦,此刻的他依旧带着骑兵呆在青州城外,继续包围青州,似乎一副不把青州围到投降就不走的架势。“他在想什么?”“等兵马渡海吗?可这也太久了。”德州城,在十万大军延绵的营垒下,它显得十分渺小,可在城内府衙的地图上,它又显得十分重要。眼下,李景隆已经抵达德州,而朱高煦并没有按照他预先设想的一样奇袭德州,也没有向济南进攻,谋取东昌、东平来切断南北运河。“算算时日,他现在的兵马少则一万,多则两三万。”“这样的兵马数量,不管是向德州还是徐州,都有一定把握袭扰成功,他为什么一直在青州不走?”站在地图前,李景隆眉头紧皱,不断打量着地图全貌,同时回答了诸将的问题:“他在等我们走。”“等我们?”诸将愣了愣,随后便见到李景隆指向登、莱、青州。“眼下,登州和莱州已经被他拿下,他收获的粮草辎重足够让辽东无忧,而青州占据山东二成的耕地,也是提供德州粮草的主要地方。”“虽说眼下才刚刚三月,还没有播种作物,但如果少了青州提供的几十万石粮食,我们便只能继续依托运河运粮,而他便可以依仗骑兵不断骚扰运河。”“可我们的骑兵也很多。”驸马都尉李坚不解询问,李景隆却摇摇头:“我们的骑兵是多,可我们的敌人也不止他一个。”“真正的大敌,是北方的燕庶人,而且推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返回了北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我军身后。”“我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因此你们派人去通知吴高和徐凯,坚壁清野,不得出营与燕庶人野战。”“是!”诸将作揖,同时李景隆也揉揉眉头:“骑兵虽然不能调动太多,但也不能一个都不调,不然以我军的马步来充作塘骑,很容易被渤海庶人所欺骗。”“传令,调俞通渊、平安二人率一万骑兵南下,陈晖与滕聚则继续率剩下的骑兵留守沧州,等待我的军令。”李景隆做出安排,并准备等俞通渊和平安的骑兵抵达后,再进一步让他们充作塘骑进入青州地界,获知渤海军的情况。情报不对等,这才是行军打仗的大忌,而眼下的他们就处于不对等的一边。南军现在十分尴尬,他们从原本的单面对敌,成为了被东、北夹击。因为他们的兵力众多,可他们能动用的骑兵和马步兵却远远少于燕军与渤海军。李景隆想要等朱高煦和朱棣有所动静再行动,可南边却不会容许。“大军抵达德州已经有七日,他一直未有行动,难不成是准备看着贼军攻下青州吗?”应天府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语气沉重的质问齐泰。他站在二丈长宽的沙盘前,看着眼下的江北态势,很难不动怒。跟随他的黄子澄、方孝孺、暴昭等人默不作声,唯有齐泰指着登州和金州说道:“大将军抵达德州时,贼军已经渡海多日,眼下兵马数量恐不下三万。”“贼军马多而我军马少,以少打多之下,我军若无万全情报,很容易被敌军所袭。”“贼军马多?”黄子澄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如果下官没有记错,贼军骑兵不过万余人,而我军有二万余骑,还怕他不成?”“贼军还有马步兵。”齐泰皱眉回答,可朱允炆不想听借口,他挥袖道:“眼下距离秋季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内,朕即便不奢求平叛成功,也当将渤海贼人赶回辽东。”“这件事情,你好生告知曹国公,勿要再让朕失望了。”朱允炆拂袖而去,显然对于李景隆多日不动兵而感到生气。齐泰见状也只能叹气,随后安排人手将出兵的消息发给李景隆。三月初九,当李景隆得到出兵消息后,他也没有再继续耽误下去,因为继续耽误下去的话,朱高煦很有可能真的拿下青州。想到这里,李景隆大军开始渡过运河进军,只留下一万人守卫德州。只是他们前脚刚走,拔营的消息就送往了北平和莱州。“殿下,那李景隆总算拔营了。”青州城外,得到莱州传来消息的徐晟带着消息走进了帅帐,朱高煦则是拿着教条看着地图。听到徐晟的消息,朱高煦并不吃惊,也不惊讶,而是淡然自若的用教条指着德州。“从德州到青州四百里地,从德州到涿州五百里地。”“眼下他从德州撤走,那不管是来打我们还是去打北平,都将距离另一个方向越来越远。”“派出塘骑侦查,看看他是往我们这边来的,还是往北边去的。”“是!”徐晟作揖应下,朱高煦又追问:“兵马都登陆了吗?”“弟兄们都登陆了,只是还有一万三千余匹马还要十日时间才能运抵登州。”徐晟回应。“比我想的要快。”朱高煦颔首,然后看了看地图。“告诉朱成功和崔均,让他们带着一千料以上的船在运送马匹结束后,立马南下,我已经让人在大嵩卫给他们备了份大礼,叫他们按照这份大礼接收礼物吧。”朱高煦说罢,同时也对徐晟开口道:“骑兵都汇合了吗?”“都汇合了,东边的三千弟兄们今早刚到,现在正在休息。”“好……”听着徐晟的话,朱高煦眼神闪烁:“放出消息,就说我们在青州只有六千人,不日即将进攻济南。”“是!”徐晟以为朱高煦要放出假消息,于是转身便去操办。只是在他们沟通的时候,经过长达半个月时间的备战、休整,北平的燕军已经蓄势待发。从己方间客提交的报告中,朱棣成功了解到了南军野战集群在军事上的新动向。三月初九正午,朱棣在祭祀过朱元璋与马皇后完毕后,立即率领六万马步兵出北平城,准备与其展开战略决战。三月初十,燕军南下至弘仁桥一带扎营休整,翌日燕军正式进发东安城。两军塘骑在北边的河谷遭遇,迅速将消息传回了各自本阵。“叛军南下了?可看清规模?”东安城外营垒之中,徐凯得知燕军南下,当即便追问起了详细的情况。“看数量只有几百骑兵,应该是小股塘骑前来侦查我军动向的,不过看他们还敢追击我军的架势来看,后方应该有大队兵马。”指挥使俞端作揖回应,徐凯听后却皱眉:“大将军提醒我不能出营迎敌,不过现在贼军已经逼近我军五十里……”他略微思考,便开口说道:“你派塘骑前往沧州传信,请陈晖、滕聚两位将军率骑兵驰援我军。”“末将领命!”俞端闻言应下,转身便向沧州求援去了。在他走后,徐凯在营帐内来回渡步,而帐外再次传来消息。“都督,贼军在我城北四十里外扎营。”“知道了,伱退下吧!”徐凯摆手示意那传信的千户官退下。眼下燕军的做法,已经让他笃定了这次前来的是燕军主力。只要自己固守营盘,那燕军即便骑兵犀利,也别想从自己手中讨到便宜。如此想着,徐凯开始沉稳起来,而与此同时被派出的塘骑也经过一夜换马不换人的赶路下,将东安的求援消息传达到了沧州。安陆侯吴杰没有多想,因为李景隆交代过他要驰援东安和涿州,因此他当即派出陈晖、滕聚二人率领一万骑兵北上驰援,同时将消息发往南边。时间过去,翌日清晨,在陈晖、滕聚率一万骑兵北上的时候,北方南下的燕军再度拔营三十里,驻扎在了距离东安城徐凯营盘北边的十里外,两军兵卒都能清楚看到双方营盘的火光。“杀!!”“哔哔——”“敌袭!!”十三日清晨,趁着天色灰蒙,燕军在南军睡梦中发起了进攻。好在徐凯一直做着准备,因此当敌袭的声音与木哨声同时响起后,许多睡不脱甲的南军当即惊醒,开始结阵出营盘御敌。徐凯也穿了一晚上的甲胄,起身过后立马戴上头盔,与诸将出营。只是当他出营的时候,南军已经追着燕军的步卒出营盘里许。“全军撤回,穷寇莫追!”徐凯胆小谨慎,有耿炳文追击被击破战死在前,他不敢让兵卒深入追击。意犹未尽的南兵被他召回,纷纷回到了营盘之中。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燕军像是被熄灭了火焰,再也没有发动像样的进攻。这让徐凯感到了奇怪,他并没有在这一战中见到燕军的骑兵和马步兵。“派河间卫出击,若是碰到叛军骑兵,立马撤回。”“末将领命!”徐凯试探着燕军的情况,生怕燕军丢下一支疑兵来疑惑自己。他亲眼看着河间卫的三千兵马出营盘向燕军营盘开拔而去,不多时北边便出现了尘土飞扬的景象,三千河间卫兵马结阵长枪,以火门枪、长枪来相互掩护备敌,徐徐撤退。燕军的骑兵并没有讨到好处,河间卫只付出了十余人的伤亡便成功撤回。“如何,燕军骑兵数量如何?”“约不下万人!”率领河间卫进攻的俞端给出了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徐凯闻言也松了一口气。万余骑兵,这放在哪里都不算小股势力了,朱棣不可能用那么多骑兵做疑兵,看来进攻自己的确实是主力。徐凯放下心来,但依旧没有让兵卒们在今夜脱甲休息,而是要求他们着甲而眠。与此同时,受令北援东安的陈晖、滕聚也率领甘凉、山西等万余骑兵抵达静海县休整。一夜转瞬而去,翌日清晨陈晖、滕聚率领大军拔营,往北边的杨清水驿进发。杨清水驿的西边是三角淀,此淀南北长百余里,东西宽二十余里,规模广大,滋润了上百万亩耕地。只是这些对于陈晖、滕聚等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稍微大些的湖泽罢了,除了吹来的风有些寒冷,其余并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阻碍。他们沿着运河北上,很快抵达杨清水驿。短暂补充了马料过后,他们一行人继续北上,只是在经过杨清水驿站北边的狭窄处时,陈晖抬手勒令骑兵停下。“怎么了?”陈晖此人警惕极高,滕聚则是作战勇猛,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因此滕聚策马上前询问。“这地方容易设伏,让人往西边三角淀的芦苇丛里射一批箭矢。”“好!”面对陈晖的警惕,滕聚没有觉得多余,而是让人朝西边那延绵十余里的芦苇丛中射了一批箭矢,以箭矢来探路。陈晖在那狭长地段十分担心,直到来到宽阔地带才放松下来。“应该……”“杀!!!”陈晖刚想说没事,却听见了漫天喊杀声。他连忙往芦苇丛中看去,却不见人来。“东边!!”“东边不是探查过了吗?”滕聚呐喊拔刀,陈晖却疑惑,他明明记得他派塘骑探查过了东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全军穿戴甲胄!!”顺着滕聚的提醒,陈晖看向了东边那一望无际的耕地上。在那个方向,穿戴甲胄的燕军骑兵已经从田间起身,往他们这边掩杀而来。陈晖来不及多想他们是如何出现的,只能下令穿甲。“给俺杀!!”朱棣一马当先,带着不断起身上马的马步兵开始向陈晖这支兵马围剿而来。陈晖能想到芦苇丛能设伏,朱棣自然也能想到,因此朱棣选择了东边的田地,并让人早早掘开壕沟,用木板铺设后,卷以泥土草皮覆盖。甘凉的塘骑在道路上巡哨,却不会进入毫无作物的田间践踏。他们的走马观花,让燕军有了机会,而这一手,是朱棣从王义,亦或者说从渤海那边学来的。他留下骑兵和少量马步兵去迷惑东安县的徐凯,自己带着四万余马步兵在杨清水驿布置了包围圈,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穿戴甲胄!准备突围!”陈晖没能想到朱棣居然如此善于隐藏,若是在平原交手,他们之间还犹未可知,可眼下他们行军一个上午,本就劳顿,而现在更是被燕军打了个突袭。眼下除了让全军穿甲突围外,陈晖已经想不到任何手段。朱棣没有给他们穿甲的机会,他亲自带着丘福、朱能、陈武等人率领先锋百余骑冲入甘凉骑兵阵中,趁着他们大部分人都还没来得及着甲开始屠戮。他们的不要命让阵型紊乱,陈晖他们除了着急穿甲外,再也做不到其它整军手段。顷刻间,甘凉精骑四散奔逃,一边逃跑,一边试图给自己的上身穿甲。然而在燕军的箭矢下,没有甲胄庇护的肉体显得无比脆弱。每一支箭矢都能带走一条性命,纵横西番的甘凉精骑被燕军的马步兵给重重包围,除了少部分眼疾手快的逃脱外,大部分都被燕军所包围。天空中飘着厚重的云层,隐约间传来雷声。燕军马步兵穿戴着坚固的盔甲,手持强力的兵器,在乱军之中将毫无防备的甘凉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地身亡,好不容易穿戴好甲胄的陈晖、滕聚二人率领百余甲骑与燕军交战起来。鲜血染红了杨清水驿的官道,呈现出一片凄惨景象。燕军的马步兵如同潮水般向坚强的甘凉骑兵涌来,饶是他们甲胄俱全也无法抵挡。“徐凯!爷死了也不放过你!”陈晖咒骂徐凯,只因徐凯派来的塘骑说过,燕军主力在东安与他纠缠,因此他才会率骑兵放心北上。可是眼下,在距离东安八十里外的地方,他们遭遇燕军主力的围剿。若是情报没有出错,那他一定会安排大军穿戴甲胄北上,眼下即便不敌,也不会如此狼狈。“徐凯……”叫骂间,陈晖、滕聚二人先后被吞没在燕军马步兵的队伍中,先后坠马,转瞬间便被马群践踏而死。在这混战的过程中,甘凉骑兵严重缺乏防御装备,身上甚至没有甲胄来保护自己。相反地,燕军马步兵却穿戴着坚硬的铁甲,在身体受到打击时无往而不利。如潮水般涌来的燕军马步兵不断挥舞兵器,发起冲锋,将甘凉骑兵分割、包夹,将他们活活剁成碎肉。武器落地的声音时常响起,战马哀鸣的声音更是与喊杀声一同响彻战场。万余甘凉骑兵们死的凄惨,被燕军马步兵屠杀殆尽。“陈晖、滕聚已死,降者不杀!!”忽然间,陈晖与滕聚战死的消息传出,许多甘凉骑兵纷纷丢下手中兵器。朱棣喘着粗气调转马头:“招降,清点马匹。”“殿下,刚才逃出了百余骑,不用追击吗?”王义喘着粗气询问,朱棣却摇头:“就是让他们传出消息,让徐凯知道他的援兵正在遭遇袭击。”被李景隆委以重任的上万骑兵,由于错误的情报和消息,被朱棣以最小代价击败俘虏。突袭结束后,整个战场寂静无声,仅剩几只鸟儿在飞翔。绿草侵蚀殆尽,血液污染了这片凶残的土地。在这场突袭中,没有甲胄和准备的甘凉骑兵,仅仅是燕军马步兵冲刺路上的障碍而已。朱棣率领大军休整起来,虽然没能吸引来吴杰主力,但能击败陈晖和滕聚,俘虏数千甘凉骑兵已经足够。“休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们北上,那徐凯应该慌乱脚步了!”朱棣沉稳的不像刚刚赢得一场胜利,更像是一场游戏。或许对于他来说,突袭无甲的甘凉骑兵,和游戏没有区别。“杀!!”黄昏时分,东安县的徐凯率领南军再度挫败了燕军上万骑兵的进攻,这让他志得意满。饶是燕军铁骑再怎么犀利,可面对长枪如林的南军方阵,还不是那般软弱。“都督,这应该是贼军的最后一次冲锋了,熬过今日,我们便能在明日正午时分见到沧州来援的骑兵了。”指挥使俞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与徐凯交流。徐凯闻言也脱下头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燕军的骑兵确实不好对付,但只要长枪列阵,他们便对我们无可奈何。”“明日待骑兵一到,由他们掩护我军左右两翼,届时我军即可对贼军发动反击。”“这燕庶人,看样子只擅长奇袭,不擅长正面对敌。”徐凯志得意满,可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东安县城内的知县却着急忙慌的骑马赶到了营盘北面。他在兵卒的搀扶下下马,对着徐凯作揖:“徐都督,燕逆……燕逆往南边去,袭击了沧州来援的援兵!”“你说什么?”徐凯不敢置信,他看向了远处正在撤退的燕军骑兵,指着那边询问道:“你说燕逆往南去,可他们的骑兵都在我们这里,怎么去的?”“下官不清楚,但沧州来援的骑兵已经逃到了城中,他们说燕逆突袭数量不下四五万,他们突围前,陈晖、滕聚二位将军已经被贼军重重围困了。”知县的话,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徐凯胸口。“下令全军撤回营盘,另外向曹国公求援,给沧州的安陆侯放去消息,让他小心燕逆!”徐凯向俞填交代,然而得知援兵被包围的俞填也手忙脚乱。二人指挥大军撤回营盘,同时向南边放出信鸽,却是连塘骑都不敢放出,生怕被南边的朱棣截获消息。朱允炆花费大力气从甘凉调来的上万骑兵,就这样成为了朱棣功绩薄上的一笔。(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