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三十出头的兵部官员站了出来,而他的身份让许多人皱眉。
古朴,太学生出身,是皇帝青睐的那几名白衣官员之一,因此也是支持皇帝政策的官员之一。
迁移天下富户,对于富户子弟和官员们来说是祸难事,但对于他们这些白衣出身的平民官员却是大好事,古朴没有理由不支持。
“说的不错……”
“确实如此……”
古朴一开口,许多同样白衣出身的官员纷纷附和,但他们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是为了自己。
他们这群白衣官员虽然在朝中任职,但在地方上毫无势力,很难庇护自己的家人。
这其中原因,说到底是因为在他们还未起家时,家乡的条条框框就已经被立下了。
立下这些条条框框的人,便是地方上的豪强富户。
白身官员若是想要在地方上取得成就和名望,那就必须和地方上原本的豪强富户碰上,继而引发矛盾。
白身官员虽然得皇帝青睐而有权,但豪强富户的背后也有权,因此在权力上,双方很难直接扳倒对方。
加上豪强富户掌握着地方上的吏治和土地,因此白身官员想要把这些豪强富户拉下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眼下,经过皇帝的一道圣旨,这平衡的局势发生了倾斜。
天下富户入京师,这是白身官员的机会,也是国子监那两万余天子门生的机会。
抓住这个机会,他们就能在地方上站稳脚跟,以自己的家乡为点,逐步培养自己的势力网。
因此,不管富户出身的官员如何说,白身官员都死死咬定了‘听从上意’的这个借口。
这个借口很容易击破,但却没有人敢开口。
一时间,黄子澄、暴昭、齐泰等人纷纷沉默,郁新则是沉声道
“国子监有贡生一万七千四百余名,可派出他们前往地方,与五府的地方兵马登籍造册,记籍实田。”
明明众人还在讨论,可郁新却已经拟出了流程,这样将众人视作无物的做法让不少人忌恨。
可惜的是,他们手中没有郁新的把柄,更没有对付他的借口和胆量。
郁新虽然是江东人,可他是以布衣人的身份被朱元璋征募的。
被征募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他的才干远超一般人。
从洪武二十一年踏上仕途开始,他着手制定了《折纳绢匹则例》、《灾伤去处散粮则例》、《招商开中纳米则例》、《宗室岁俸》等等国策,不仅保障了大明的边塞粮储,还保障了内地灾民的赈灾事宜。
论民间声望,这殿内的所有人绑在一起,也不如他一个人的名声好。
具有这样才干的人,本就难以对付,更何况他还毫无把柄。
作为户部尚书,他家中人口并不兴旺,踏上仕途至今九年,他未曾提拔过与自己沾亲的任何一人。
家中沾亲带故的不过几十口,全家都靠着他的俸禄和朱元璋赏赐他的田地过活,没有其它行当营生。
这样的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香饽饽,而在朱元璋的心中,郁新则是占据了一个难以动摇的位置。
便是朱允炆这位太孙,想在钱粮之上动手脚,也得看看郁新的脸色。
攻击郁新,不是在攻击他一个人,而是在攻击儒家忠孝道义之中的忠。
谁去攻击他,反而是在变相贬低自己。
“郁尚书……”
见郁新再次开口,而旁人不敢开口反驳,朱允炆只能自己笑着起身说道“孤并非觉得皇爷爷的旨意有问题,而是觉得迁移如此多的富户,是否有些大动干戈了……”
“殿下……”郁新不卑不亢的作揖回礼,随后才直起腰杆说道
“统计天下富户登其籍贯,将其造册,都是在防止他们兼并百姓土地。”
“况且,从至正二十四年开始,朝廷就多次迁移富户到淮西,京师,这么多次都未发生过什么动摇国本的事情,为何单独这次会被称为大动干戈?”
郁新能力很强,但人不会一直完美,他的直性子就是他的缺陷。
面对朱允炆,他依旧不卑不亢,以谏臣的口吻步步紧逼
“近年来,以钞抵税这一惠民新政的好处没有落到百姓身上,反而肥了多少富户……”
“这些富户手中良田甚广,却不舍得缴纳赋税,部分胆子大的,甚至敢与县官勾结,将赋税推到百姓头上,让百姓交更多的税。”
“臣以为,万岁徙天下富民于京师,实乃利国、利民、利天下之举。”
郁新自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在解释,却不想他那口吻反而像是在教训朱允炆,字里行间好似在质问朱允炆‘您作为太孙,怎么会理解不了皇帝的意思?’
“呵呵……”朱允炆不动声色,反而露出笑容,作揖回礼道
“郁尚书所言甚是,既然如此,就请郁尚书按照旨意办差吧。”
说着,朱允炆走回到了主位,用宝玺在圣旨上盖章,随后双手拿起这圣旨,将它带到了郁新的面前,双手递过。
面对圣旨,郁新也是毕恭毕敬的跪下,五拜三叩后才接过圣旨,唱礼道“臣郁新领旨……”
他倒是坦然领旨,不过四周的许多人要么表情僵硬,要么笑容之中带着一丝嘲讽。
显然他们都看出了一件事,那就是郁新日后的下场恐怕会不太好。
在大明朝这庙堂上,即便你能力出众,但不会为人处世,终究难以长远。
“既然如此,那就都退下吧,黄太常寺卿与齐侍郎留下。”
朱允炆示意群臣退下,但唯独留下了他信任的黄子澄与齐泰。
“臣等告退……”
群臣告退,脚步匆匆离开武英殿。
待他们走后,朱允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站在殿内的黄子澄与齐泰,这才开口道
“爷爷此举一出,孤这些年以钞抵税惠利富户的行为就白费功夫了。”
“确实如此……”黄子澄表情凝重颔首,一旁的齐泰倒是能猜到皇帝的心思,因此作揖道
“依在下之见,陛下此举恐怕是担心富户会尾大不掉,因此特意为太孙您清理。”
“尾大不掉……”朱允炆揣摩手指,心里虽然知道朱元璋不会害他,但他布局数年却被突然打断,心里总归有些不太舒服。
“天下富户被徙入京师,是否会影响到孤?”
朱允炆询问二人,虽然字字没有提到朱棡,却字字都在提及朱棡。
对于这个问题,二人沉吟许久,大约一字时后,齐泰才率先作揖道
“依在下之见,陛下敢于动手,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山西那位很难再在庙堂之上站住根脚,太孙不用担心。”
“山西的那位不行,那河南和北平的另外那两位呢?”朱允炆靠在了椅子上,显然放松许多。
“那两位……”齐泰还想继续,不过黄子澄却道
“河南那位仅有三护卫兵权,不足为惧,倒是北平的那位,眼下三都司兵权可都还在他手上……”
黄子澄提醒了一件事,那就是朱棣北巡归来后,皇帝一直没有将三都司兵权收回来,而是一直委任在朱棣手上。
三都司兵马数量几近三十万,这样规模的兵马放在朱棣手上,朱允炆怎么睡得安心……
“在下以为,北平那位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
齐泰突然开口,并继而说道“陛下未收回燕王兵权,兴许是为了来年巡边。”
“又巡边?”黄子澄不知兵,因此对于连续连年巡边的做法持怀疑态度。
倒是齐泰,见黄子澄疑惑,他也为二人解释道
“此前数次巡边,都只能在亦集乃、开平烧荒来遏制残元兵马南下,而不能如早年般出塞千里直捣漠北,皆因兀良哈劫掠。”
“自兀良哈诸部反叛后,陛下多次让燕王带三都司兵马巡边,都是为了重创兀良哈诸部,为朝廷赢得一个出漠北的机会。”
“只是近些年来,元将哈剌兀一直避而不战,致使兀良哈诸部实力未曾减弱。”
“今岁元将哈剌兀率兵惨败于吉林城,近半兵马阵没,已经无力南下牵制大宁与辽东。”
“加上去岁残元大位易主,很有可能迁回斡难河故地,威胁开平等卫。”
“正因如此,上半年陛下才会下旨,在开平增设四卫。”
“如今哈剌兀惨败,朝廷应当组织一次北巡来侦查胡兵是否迁回斡难河,因此明年的北巡,并不以交战为目的,而是为了刺探残元动向。”
“若是残元依旧还在漠西,那陛下自然会解除那位的兵权,若是残元迁回斡难河,朝廷恐怕要再一次北征了。”
齐泰分析地清楚,让不知兵的黄子澄也了解了朱元璋的目的,更不用说朱允炆了。
得到了解释后,朱允炆也稍微安心了不少,收拾收拾心情后,他这才看了看左右,随后小声道
“今岁入冬来,皇爷爷便染上了风寒,身子有些差了……”
他的话,让齐泰与黄子澄心里一紧,毕竟朱元璋已经六十九了,这个年纪放在这个时代,可谓高寿。
因此,他的身体情况早就成为了各派关注的对象,而朱允炆之所以说出这话,恐怕也是觉得这事情瞒不住了。
“这事……得早做准备,尤其得防备着山西那边。”
齐泰不假思索的给出意见,黄子澄也说道“西南那边还算安定,不如将魏国公调回?”
“若是真的安定,那倒也……”朱允炆想说什么,却见东宫带班太监李权从殿外走进来。
他行色匆匆,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
见状,朱允炆也闭上了嘴,静静等待着李权走到他身边。
黄子澄与齐泰看着李权轻声在朱允炆耳边禀告,朱允炆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凝重。
待李权汇报结束,朱允炆才看了二人一眼,缓缓开口
“乾清宫传来消息,皇爷爷命指挥佥事宋忠为锦衣卫指挥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