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羽从左家的兔子洞回家之后当晚做了一个梦，说美不美说噩不噩的一个梦。</P>
梦里面是一处断崖，周围全是飞溅落下的瀑布，汇合的潭深不见底，到处都是雾蒙蒙湿滑的山石。面前有一座石桥，很窄，大概只有两脚并拢那么宽。她不想走上去，她很可能因为水雾脚滑跌入万丈深渊。身后适时传来肉食动物呼噜噜地低沉吼声，仿佛越逼越近迫使勾羽不得不走。她像是刚出生的奶豹或幼虎被调教着学习捕猎技巧，学习如何勇敢。家族里说她天生瘸了一条腿，跑不快也不能配合族群一同捕猎。不能在大自然里正大光明的驰骋，偏要去这些僻静诡秘的地方去找不设防的更弱者。</P>
她走上去，在梦里走上桥的失真与恐惧无比真实，就好像第一次走上通天大厦的玻璃栈道吓得鬼哭狼嚎，现实里勾羽躺在床上，手脚冒汗拽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只受热卷缩的虾仁。</P>
石桥两旁的雾一缕缕散去，露出因风化而辨不清容貌的石像。真像七宗罪的画面，勾羽回想自己什么时候看了《雷霆沙赞》，好像也有段日子了吧。石像没有化形，持续地风化，小石子像泥石流一样滚落，等小石子轰然落地，轰然砸灭一个村庄。</P>
石桥很长，长到勾羽在梦里都要睡过去。终于看到前方石桥面逐渐扩大，她迫不及待地跳上去，回身望，两边的石像不知什么时候齐齐抓着石桥一同坠落，发出比小石子更惊天动地的炸响。</P>
头顶突有白鹤长啸一声，勾羽顺着鹤飞来的方向再次面朝路尽头，云雾渐渐散去，天光却依旧阴着，不见佳境彩虹光，也没有温暖的太阳雨。一尊石像赫然矗立，方才鬼像二十个摞起来也堪堪只能碰到巨石像的肩膀而已。勾羽下意识地以为是哪路神佛，或许是爷爷在她睡前说明日要去寺庙的消息悄然入梦。</P>
她往前进步，石像的嘴唇变了弧度，从平直的一条线变成上弯的笑唇。石像发笑的声音生涩，雾气随着笑声消散，真容露面犹如当头棒喝，勾羽直接从床上惊醒，一翻身竟滚了下来。</P>
腰抻了一下，腿磕在旁边凳子腿上。勾羽露出痛苦的表情眼神却依旧失焦，似乎还在卧室里找那尊石佛。</P>
那半嵌在山体中左乔模样的石佛，白鹤在梦的最后停在她的肩头。</P>
勾羽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去兰源寺的车上。她看着自己腿上摔出来的青陷入沉思。幸好勾咏思长篇大论的最后一句问句被勾羽恰好捕捉。她对上勾咏思探究的眼神，沉稳地点头承认最近一直在和左乔接触，对方也没有表示排斥。</P>
“虽然我还不敢说一定能成功，但至少路还没走到头。”</P>
“你掂量好。”</P>
“我明白。爷爷，翁兴朝现在是到咱们家了吗？我刚才在花园……”</P>
勾羽声音越来越低，时不时偷瞄勾咏思的表情。后者发现勾羽的犹豫仰了仰下巴让她大声说。</P>
“我在花园看见他在浇花。他毕竟曾经是张筠手底下的人，咱们这样不会让那二位误会吧？”</P>
“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P>
“……当然不会。”</P>
“张筠倒台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有什么稀奇。赵群不是也另找靠山了吗？比起那个姓翁的，赵群才是真的难找出路……我心中有数，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给家里掉链子。”</P>
“明白。”</P>
兰源寺是勾咏思经常来礼佛参拜的寺庙，勾羽从小出入，此处信徒游客不多，树木葱茏，清风徐来只有树叶沙沙声，不见人声，是静心的好去处。一看到不远处的佛塔，勾羽不自觉想起之前的梦，她觉得自己该祈祷别把佛像看成左乔才好。</P>
“小姐。”</P>
勾羽接过三炷香，跟在爷爷后面鞠躬参拜，像往常一样还要去跪拜祈福家人身体健康，平安顺遂。自从父母去世，爷爷身体也大不如前后，跪拜礼都是勾羽来做。信佛者不愿劳力，无心者磕头留下的血是否能带来福气？勾羽跪在蒲团上心里已经否定了问题。如果她祈福有用，她也不会过不好这一生，如果父母祈福有用，他们也不会殒命，如果爷爷祈福有用，他也不会昏庸至此。</P>
勾羽举着香朝前拜三拜，不远处有撞钟声悠扬而来。</P>
一套流程结束，勾羽寻思也该打道回府。勾咏思的身体不能长时间登阶下坡，由人搀扶着，出去要花上点工夫。勾羽安静跟在身后，低着头看着地上满是裂纹的石板路，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P>
“小羽。”</P>
勾羽脚步乍停，偏头去看，勾咏思一行后知后觉也纷纷停住脚步。左乔站在不远处，一身米色的盘扣短褂，同色阔腿长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看起来应该是打太极的领头人物。她头发梳成高发髻用簪子固定，没有其余配饰，素净一张脸，又像是虔诚的信徒了。左乔慢步上前，先对勾咏思微微欠身示意，以表尊敬。</P>
“勾爷爷好。”</P>
坏了，没把石佛错看成左乔，左乔自己跑出来了。勾羽陷入混乱思绪，呆看着左乔和勾咏思和谐寒暄，反应过来后走近一步，却也没开口。</P>
“没想到小乔也来拜佛啊。”</P>
勾咏思没怎么见过长大后的左乔，今日近距离见到本人，一身素净衣裳，气质也淡然，面上不施粉黛，浓眉星目，长得很像她父亲。都是让他感到头疼的家伙。</P>
“我婶婶一直来兰源寺上香，这几日婶婶病了，我就代为敬佛，不敢妄称信徒。”</P>
勾咏思满意地点点头，左乔见场面话说的差不多便挪开眼神去看勾羽。</P>
“我和小羽之前约好一起逛街，既然遇见了，不知道能不能问爷爷多借小羽半日？”</P>
“哈哈哈哈哈……你们小年轻应该多待在一起才对，总陪我这个老头子心都养老了。勾羽？”</P>
“爷爷。那我就先走了。”</P>
在勾咏思肯定的目光里勾羽走到左乔身边，后者规规矩矩地和勾咏思道别后快人一步带着她往寺院门口去了。</P>
“这么远你爷爷听不见，别绷着了。”</P>
“你是职业演员吧？”</P>
“你演技比我好。”</P>
“岂敢啊。”勾羽绷直的后背逐渐放松下来，语气也变得懒散。</P>
左乔还是笑着：</P>
“你把Lisa哄得一愣一愣，顾明朗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P>
“那我也是本色出演。”</P>
“我也没演别人。”</P>
勾羽垂眸从下到上瞟了左乔一遍，明明是只乌鸦偏偏穿得跟白鹤一样。白鹤……勾羽在意识里给了自己一拳，看来要忘记这个诡异的梦境要花上亿点时间了。</P>
“你觉得我在骗你爷爷？”</P>
“先说好，我没意见。”</P>
二人下了寺院门口的台阶，大门拢共停着两辆车，勾羽下车时就看到这辆卡宴已经停在原地，只是从车到车牌都不认识便不在意。左乔径直朝黑车走去，司机从驾驶室麻利下来为她拉开车门。</P>
“小姐。勾小姐上午好。”</P>
“……你好。”还真是左家的车和司机。</P>
等左乔和勾羽坐稳，车子开动时勾咏思一行刚好走到门口。左乔用余光瞥了一眼低头浏览手机，带着漫不经心地语气开口道：</P>
“去棱镜。”</P>
“好的小姐。”</P>
司机小东听到左乔的声音，字字平稳地回复，反手拉上驾驶室和后座之间的挡板。</P>
“这是你家的车？”勾羽低声问。</P>
“左贤的。”</P>
勾羽哑然，她没坐过左贤的车。盯着窗外瞬移的景色街道不知道还能和左乔说些什么。挡板隔绝眼神而非声音，她不觉得在这儿合适说起蓝海那夜的未解之谜。可她们之间除了这些别无其他。</P>
“看上去你还是没听我的。”</P>
“什么？”</P>
“尝试多了解我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