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小姑娘是和同学走了。”老吴头十分笃定地向胡陶打包票，胡陶也明白，如果是和校外人士，或者所谓的“社会人”一起离开他们不会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姑娘的印象，“都穿着校服，说说笑笑，一堆人一起行动很难分辨其中有谁神色异常。”</P>
“而且很可能这姑娘当时并没有异常。要不要找一下穿着校服出入各种场所的人？”</P>
“傻吗？你小时候会穿着校服上酒吧吗？”</P>
“我小时候不去酒吧。”</P>
胡陶咬着嘴唇，老吴头和身边小年轻郭文的打趣也适可而止。他们游走在雨色的大街上，似乎每一处都暗潮涌动，但只要你推开门甚至能听到颂歌。别嫌弃我的文风，这不是过度的艺术加工，胡陶曾经就听到过从地下赌场传出来的歌声，极端总习惯用另一个极端来掩盖，最后配平出一个中等的故事。</P>
“可姜姜没有准备。她平时上学都不带多少钱，如果听去酒吧或者下馆子她一定会拒绝。她可能还穿着校服。”</P>
“但一个人也太显眼了。我明白了，这事儿交给老油条。”</P>
他们三个人找了一个空无一人但坚持营业到早上六点的快餐厅。这个餐厅的招牌和内饰装潢都以高饱和苹果红为主，灰色的不锈钢材料和乳白色的台面桌角衬托，大有一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好莱坞风格。胡陶跟着他们坐在一个临街的卡座里严密注视着这个t字形的街区。三个警察心知肚明，姜姜一个人穿校服太过显眼，而她又事先并不知情，周围的“同伴”势必借衣服给她穿着或披在身上。老吴头口中的老油条基本都是一眼定生死，你是第一次来还是常客根本无从遁形。想找一个衣服别扭不合身，神色慌张的清秀小姑娘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吗？当然，这只是最好的结果。胡陶并没有报以侥幸，也非常中肯地给出了“如果姜姜并不是不知情被骗去而是自愿前往”的可能性。</P>
“你真得这么想？你之前不是说这姑娘很听话吗？”</P>
“你还记得5·13案吗？”胡陶也不废话，5·13·是他们主办的一桩大案，“听话并不能代表任何，也不能排除任何潜在可能。”</P>
“5·13？”</P>
郭文是老吴头的徒弟，无论是在警局还是在街头。他来的很晚，对胡陶都得叫声正式的哥。</P>
“就是那个五个受害人凶手都是高中生的案子。”</P>
“哦哦……扯远了吧，和这个姑娘有什么关系？”</P>
“你说得对小胡，”老吴头对胡陶的设想表达了肯定，“她的家庭也有很大几率造成这样的个性。她有没有几率会在出事之后给你打电话？”</P>
“五五开，但我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老吴，我打算进去，带我进去。”</P>
“你等会儿我这打点着呢，关心则乱的事儿你少干。”</P>
老吴头把胡陶拉住，让他把桌子上的凉白开喝掉压一压貌似已经上头的酒气。</P>
“我刚说什么来着？这儿都是老油条，你是不是警察一眼就能看出来，知道的明白你是在找自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查案呢。到时候你是追逃犯还是救孩子？”</P>
“那你们平时怎么做？”</P>
胡陶不知道这算不算妥协，可能是这家快餐店徐徐的冷风吹得他清醒异常，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合理的。灵活变通并不是错误，他自诩骄傲的那些正派特色现在一点忙都忙不上。</P>
他们分几线联动，胡陶给姜姜的手机尝试打电话，郭文去周边巡逻打听情报，老吴头负责观察和接各种内场电话。</P>
“有情况。那边的周家双胞胎说看到过学生经过。但是具体是在零号还是布谷鸟并不知情。”</P>
“好歹选项只剩两个。我感觉零号可能性不大，派两个人去布谷鸟后门等着，你带着谷家小子去零号转上一圈。小胡你跟我走。”</P>
他们离开了快餐店，胡陶回头瞄了一眼店名悄悄地记住。他问老吴头为什么零号不可能，老吴头直言那儿不是孩子消费得起的。</P>
“万一富二代呢？”</P>
“我说的不是价格消费不起，是没有他们该消费的东西。”</P>
“……你知道这个多久了？”</P>
“少他妈训我啊，你开始犯邪劲。”</P>
胡陶插着兜默不作声，老吴头递过去一支烟，胡陶没伸手他又用手腕撞胡陶的胳膊让他拿着。</P>
“你小子把平时上班的脑子拿出来用用吧行吗？你是精神分裂啊一下班智商就关闭，不让你表现得像警察不是让你把警察的本事都扔了。”</P>
胡陶跟着老吴头走进了这家名为“布谷鸟”的小酒馆，里面多是紫色和绿色的花里胡哨色调，胡陶觉得这儿叫大孔雀酒馆比较合适。大厅的舞池里挤满了人，有穿着bm风紧身衣的男男女女，还有穿着睡衣就出来抱着一瓶看不清牌子的啤酒崩溃大哭淹没在震耳欲聋音乐里的深夜失意人。</P>
胡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在走进大门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甚至要超过平日里工作出任务。但这感觉如此真实，又像是苦艾酒上着火的方糖灼烧得那样折磨——这里的任何邪恶、孤独、痛苦和迷茫都要比别处纯粹，是不掺杂一丝光明的纯净黑暗，是发自内心的愁苦，是世俗催生出的却再无关于世俗的恶。真的应该这样描述这里的一切吗？胡陶一手揣着兜，一手掐着点燃的烟低垂眉眼压低着四处敏锐打探的目光。他像杯壁上泫然的一滴酒，踩着纤薄的边缘艰难绕行。</P>
“我看到她了。”</P>
老吴头微微侧目，“吧台”“面朝十一点方向”，他看到了一帮男女围坐在那，桌子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酒水。他审视着其中几个女孩儿，看出了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女生外套下叠着的就是9中的棒球服。</P>
“事情变糟了。”</P>
胡陶跟着老吴头下了楼梯来到负一层的小隔断，这里能看到舞池的情况但相对隔离更加干净。老吴头在小姑娘身上看不到某种惊慌和尴尬，如果她真的是胡陶口中那个听话的小姑娘恐怕不会心安理得地在这种氛围里开怀大笑。</P>
“带回去很困难吧。”</P>
“嗯。”胡陶拍拍老吴头拉着他来到旁边一个两人的小圆桌坐下，他刚好能看见姜姜的正脸，当然对方也一样，“两杯精酿。”</P>
“你小子做事有一套。”</P>
“叫你的兄弟都回来吧，今天什么事也不会发生。”</P>
人该撤也都撤回来，两个人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喝完了酒，那边笑捂脸的姜姜偏头终于看见了胡叔叔。她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笑容僵硬的缓慢消失。她选择别过脸假装看不见，胡陶什么也没说，甚至不再往她的方向看一眼。五分钟后她却坐不住了，起身和朋友说了句什么，拿着包火急火燎离开。</P>
胡陶告别老吴头和身后的郭文，慢了三步跟着姜姜离开了布谷鸟酒馆。街上的雨停了，他也不知道这雨到底转大了没有。走在积水潮湿的街头，头顶的高架上还有车风驰而过的引擎轰鸣。胡陶喝酒喝的口干，看到旁边有个便利店便准备去买瓶水。</P>
“你能不能不要总跟着——”</P>
姜姜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里又气又慌，只不过一天，就几个小时！吐槽的防线终于溃堤，转头想要骂胡陶几句却只发现他走进便利店的背影。女孩儿的脸憋得通红，捂着狠狠揉了几下，闻到了指缝淡淡的果酒味道。</P>
“谢谢，麻烦再给我拿包纸。”</P>
胡陶拧开瓶盖一口灌下去三分之一，水在喉咙里涌起旋风，他捏着水瓶子走出来的时候，姜姜停在街边的电线杆下面插着手看他。</P>
“等我呢。”</P>
“我妈派你来的？”</P>
“你妈在你眼里未免也太健康了。她打电话说你失踪了，我就多管闲事出来找一找。不过也是姑姑多虑，你没失踪。”</P>
“对啊。”姜姜坚如磐石，“我自己来的，我就不该有些朋友吗？我们又没犯法又没偷抢。怎么了？”</P>
“确实，引导未成年饮酒对于那家酒吧来说大概也是九牛一毛。你当然该有自己的朋友，这也是为什么我发现了你却没有干扰你的原因。”</P>
“你没有吗？你明明在监视我。”</P>
姜姜反身继续向前走，胡陶仍旧慢两三步跟在后面。他刚才在便利店给姜悦姑姑打电话，电话没人接，估计睡过去了。</P>
“你也看到了我是有些朋友在那儿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