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追试着用筷子挑下一片鱼肉,试探性的尝了一口。</P>
他哭了。</P>
原来真的有这种,吃了以后能让人流泪的食物。</P>
“多吃点,多吃点。”</P>
老师好像早就料想到这番场景,使劲往阿追碗里夹着菜。</P>
“以后我经常给你做好吃的,争取把你喂胖。”</P>
老师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让阿追一阵恍惚。</P>
之后的两年,老师没有之前那么忙了。</P>
他只是偶尔会拿出一两张符纸,对着天花板测量一二。</P>
“快了,快了。”</P>
老师这么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玄陨罐子,眼里流露着空前的期待。</P>
“她的心魂完整了,我就...”</P>
他经常对着虚空呢喃,那呢喃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即使是阿追也只能勉强听清几个字。</P>
“她是谁?”</P>
有一次,阿追忍不住好奇,问道。</P>
“这个,我也不知道唉。”</P>
老师摸了摸后脑勺,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她没名字,有时候是天字一号,有时候是地字三号。”</P>
“我打算。”</P>
他的眼神恍惚,嘴上带笑,好像在期待什么。</P>
“下次见到她时,给她取个名字。”</P>
什么名字?</P>
阿追到底也没说出这个问题,再问下去,他怕自己心里的妒火会烧烂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P>
林焱来了。</P>
他风尘仆仆,脸上的憔悴肉眼可见。</P>
第一天,他过来,和老师商量着什么。</P>
第二天,他行色匆匆,带着两个漂亮的姑娘过来,毁了老师那间实验室,想要把他带到林焱口中的“安全的地方”。</P>
林焱输了。</P>
第三天,林焱带着一朵幽蓝色花朵过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P>
阿追第一次见到说话滔滔不绝,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林焱。</P>
林焱输了。</P>
第四天,林焱又来了。</P>
这次是他一个人,带着伤,脸上流露着灰败的死气,好像随时会失去什么。</P>
阿追站在门外,听见了他跪在地下的声音。</P>
“求你了,老师,让我来吧。”</P>
在外面搅风弄雨的一代枭雄声泪俱下,浑身颤抖。</P>
“这世道亏欠了你太多,你凭什么救它?”</P>
里面沉默了许久,阿追只听到一声叹息。</P>
林焱,输了。</P>
林焱再也没来。</P>
老师开始收拾行李,并给了阿追一大笔钱。</P>
“我该走了。”他又拿出那个罐子,“天心城有我的朋友,北域是林焱的势力,东天郡是我的老家,这天下之大,哪都有你的归宿。”</P>
“我要去忙了,就让我们好聚好散。”</P>
对此的回应,阿追只是默默收下那笔钱,然后背起老师的行囊,腼腆的笑了笑。</P>
“老师去哪,我去哪。”</P>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路很长的。”</P>
路途确实遥远,阿追陪着老师,踏过了三川河,走过了犹苍漠,淌过了樟香海,穿过了流沙郡,和那故事中取真经的师徒四人一样,阿追和老师经过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深渊魔界和众生界的相交处。</P>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P>
青翠的草地上,一群又一群的绵羊,在牧人的驱赶下离开此地。</P>
一位苍老的牧人骑着马,走到老师面前,和他对视了一眼。</P>
“你来了。”</P>
“嗯。”</P>
“多保重。”</P>
“嗯。”</P>
在草原的正中心,手持长剑的少女已经等候多时。</P>
看到她,老师叹了口气。</P>
“阿追,到了。”</P>
那语气带着终归的解脱,又有隐约的期待。</P>
阿追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抬头,摘下老师的眼镜,认真问道。</P>
“你会赢的,对么?”</P>
对此,老师只是摸了摸阿追的头,然后把装着他所有俗物的收纳戒指交给了阿追。</P>
“你会赢!”</P>
阿追对着老师的背影喊道,“你绝对会赢!”</P>
“你赢了以后,要给我做好吃的!”</P>
“你答应过我的!”</P>
老师顿了顿,停下来,从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最终掏出一颗奶糖,扔给阿追。</P>
这个,不好吃。</P>
不好吃。</P>
尽管嘴上这么念叨,阿追还是紧紧地握住了那颗糖。</P>
恐慌代替了所有,阿追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颓然下跪。</P>
她想做点什么,但是没用,没用。</P>
她太弱了。</P>
她第一次知道那人的剑法如此卓绝。</P>
她第一次知道那人挥剑如此迅猛。</P>
她第一次知道那人并非一直温柔。</P>
剑鸣,风沙起。</P>
剑落,子规啼。</P>
她追着那抹微光,爬过了刀山火海,踏上了累累尸骨,从最弱小的魅魔一路跋涉,靠着自己,跨过众生与深渊的沟壑,穿过茫茫人海的浮华,历经万般苦难,终于化作能待在你身旁的少年,自此只想陪着你直到永恒,哪怕你早已忘记那个曾在深渊入口被你拯救过的弱小魅魔。</P>
但是为什么,这世间的终末,从来只允许悲剧的伦常?</P>
莉莉丝漫长的人生中,有很多开心的日子。</P>
那些时日,如光,如幻,掺着蜜,夹着糖。</P>
她把这些回忆当成最珍贵的宝藏,哪怕是她被深渊承认,万千恶魔叩拜,也无法让她从记忆的间隙中回神片刻。</P>
她已经接受了人生中大多遗憾,但如今唯一未能释怀的,大概是那些记忆中的她,大多时间都在用别的名字,同他一起生活着。</P>
门铃响起,莉莉丝收起那颗被封入臻金的奶糖,叹息一声。</P>
时间过了太久,她已经有很多次忘记了自己的名字。</P>
这件事太过可悲,以至于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竟莫名的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