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靖惊怒交加道:“你们这是什么狗屁朝廷,不仅不增兵支援,反而要调走城里所有虎头军?”
方正文形容憔悴,连点头都懒得点了。
“有没搞错,泽阳城危在旦夕,你们这昏君却来个釜底抽薪,难道他脑子进水了?”李长靖恨得咬牙切齿,反正他也不是大泽乡的人,索性破口大骂起来。
“难道你们皇帝不清楚这里的状况,因此才在这紧要关头下旨调兵?”常雨沉吟道。
方正文摇头道:“不可能,我已经在奏折中将望泽发生的一切写得清清楚楚了。”
徐怀柔凝眉道:“真奇怪,这一万多虎头军不是长驻在望泽的吗?怎么早不调,晚不调,偏偏就在这要命的时候调?”
“圣旨说,四大栋梁之一的梁靖候郭少奇大统领,于一月前叛变,占据了云州自称为王,圣泽兵力不足,所以要调泽阳城的虎头军前去补充增援。”方正文道。
“狗屁!为了围剿叛军,就可以丢下泽阳不顾了?那郭什么的叛军不过是人,而威胁泽阳的却是吃人的恶魔!哪个轻哪个重难道分不清楚吗!”李长靖恼火道:“早就听说这圣泽的皇帝昏庸荒唐,果然一点没错!”
方正文没有反驳,捧起酒坛猛灌起来。
李长靖心情大恶,也拎起酒坛痛饮。
“你们别喝呀,这时候快点想办法才应对才是。”徐怀柔道。
“就算是虎头军在,都未必抵挡得住魔军,如今全部调走,叫我拿什么来守泽阳城!”方正文边说边喝,越说越激动,索性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爆出满地水花。
李长靖心中一动,冷不丁说道:“你身望泽令,是这里最大的官,只要你不点头,虎头军未必调得动。”
方正文哈哈一笑,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道:“你是想要我抗旨么?”
李长靖哼道:“抗旨就抗旨,为了这泽阳城,为了黎民百姓,你抗旨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徐怀柔娇叱道:“你胡说什么呀?尽出馊主意!”
李长靖只是盯着方正文,一副“看你有没有种”的样子。
方正文又是一笑,只是笑得有气无力,轻描淡写道:“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大概满门抄斩而已。”
李长靖皱眉道:“这么严重?”
徐怀柔瞪了他一眼,道:“那你以为啊!违抗圣旨可以说笑的吗?何况是违抗这种调兵之旨,简直就是等同造反,满门抄斩都算轻的了,十有八九是要株连九族的!”
李长靖脸色变换不停,咬牙切齿道:“那就这样了?那就眼睁睁地看着泽阳城被魔军攻破,血流成河?”
没人回答。
在场四个人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浮现出那天从望泽城上空飞过的时候,在乌船上望见的可怕一幕,全都不寒而栗。
李长靖脸色更沉,猛地仰头灌酒。
方正文也灌,且灌得更急,只是却被酒水呛得面红耳赤。
常雨连忙他拍打背心,安慰道:“你别着急,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话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却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砰”的一声大响,方正文把酒坛子重重地砸放在桌上,低着头无力道:“还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为望泽令,竟然竟然保不住…”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带着哽咽。
李长靖心情沉重,和二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我家三代为侯,世袭望泽,想不到泽阳今日却丧于我手,泽阳的…”
方正文霍然抬头,略带黝黑却英俊的面庞上早已挂满泪水,“数万性命竟尽丧我手!”
旁边三人心中震颤,都望着他怔怔无言。
怎么样的伤痛,才会令堂堂一地之候绝望落泪?
李长靖对方正文的感观大改,心说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有那悲天悯人的胸怀,倒也确实是个人物,果然能够当上大官的,就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正文,这可怪不得你,都是那糊涂的昏君害人!”常雨想方设法安慰。
方正文深深望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们明天就走吧,跟城里的虎头军一起离开泽阳城,再迟就走不了了。”
常雨听出弦外之音,望着他问:“那你呢?”
“我留在这。”方正文神色如常道。
常雨声音颤抖道:“你要留下来?”
“我乃望泽令,泽阳之主,自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方正文缓缓道。
李长靖蓦地热血上涌,冷声道:“我不走。”
“你不走?”方正文回头看他。
“上次杀怪胜负未分,如果我走了,岂不等于怕你?”李长靖冷笑道。
方正文凝视着他,渐渐的眼里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微笑道:“一旦留下,就可能永远走不了了,你不怕吗?”
“走不了就不走,你方正文不怕留下,我李长靖又岂有害怕之理,没有虎头军,我照样可以杀得那些魔物溃不成军屁滚尿流!”李长靖喝了不少酒,周身热血如沸。
“好!杀他个屁滚尿流!”方正文抬起右手,和李长靖击了一掌,大声道:“这屋中的酒全是十多年的极品佳酿,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正合我意。”李长靖嗤笑一声。
两人抱捧起酒坛一起放怀狂饮,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徐怀柔和常雨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干脆就不去劝阻,默默地站在旁边,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眼中都有了些水汽弥漫。
过了一会,两个男人的酒坛都空了,方正文用袖子擦了擦嘴,对李长靖嚷嚷道:“你坐着不要动,我去拿酒。”说着用手撑着站起,谁知才刚走一步,就跌了个踉跄,旁边的常雨连忙上来扶住。
方正文咧嘴一笑,把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走不动了,你帮我去找下酒好不好?”
常雨咬着唇看他,终于点了点头,很快就在屋里找到两坛子酒,走回案台边,柔声道:“喝完这些,你们就不要喝了行不行?”
方正文呆呆望着她,眼中满是温柔的情意。
常雨毫无怯意地与他直视。
方正文终于笑道:“遵命。”
于是常雨又转头望向李长靖,“你呢?”
李长靖没有用火髓蒸发酒气,所以已经有些醉意,见她紧紧盯着自己,黑漆漆的眸子里像有期盼之色,心中不由一软,点头道:“你说怎样就怎样。”
常雨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将手里的两坛酒分别递给两人。
方正文和李长靖各接一坛,又再坐在案台上对饮起来,这次边喝边喊,竟然骂起了圣泽的皇帝来。
“我看这王八蛋就是那商纣王,还有脸当这皇帝!”李长靖破口大骂。
“定是那暴君转世投胎的,荒淫无道愚蠢透顶!”方正文也骂。
“老天爷真是糊涂,竟然让这么个蠢物来做皇帝,实为黎民之大不幸!”李长靖长叹一声。
方正文拍案附和道:“的确糊涂!这老糊涂又哪里止今天糊涂!先有夏桀商纣,再有楚灵隋炀,如今又弄来这个混账昏君!”
李长靖愤怒不已,因为之前喝得太急,导致胃里开始不住翻涌,令他十分难受。
旁边的徐怀柔见他好像要吐,却在拼命强忍,心头一疼,悄悄伸出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很难受是不是?要不别喝了吧?”
李长靖微微一笑,柔声道:“放心,没事。”转头见常雨也在看自己,眼中满是担心关切,心中万分舒坦,大放豪言道:“你们全都放心,我就是再喝十坛都没事!”
“唉,老天爷啊老天爷,为何你竟然如此无情?”方正文满怀悲切,想起泽阳城毁灭在即,想起城中无辜的几万条性命,不禁悲从中来,眼中又是一阵泪如泉涌。
其他三人黯然无声,心中都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李长靖越想越火大,酒劲上涌,脱口骂道:“反了反了!不如反了!这种昏君哪里还配做皇帝,我们不如反了他算了!”
方正文猛地僵住。
谁也不知道,李长靖的气话好像一记惊雷在他心中霹雳炸响,且余音滚滚,久久不息。
“怎么不喝了?喝酒喝酒。”李长靖正在兴头上,十分不满方正文的表现。
这时,徐怀柔和常雨也觉察到了方正文的异样,都惊讶地望着他。
方正文犹自不动,呆若木鸡。
李长靖看看二女,疑惑道:“难道这小子丢了魂了?怎么眼睛直勾勾的?”
徐怀柔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喊道:“喂,你没事吧?”
常雨也担忧地望着他道:“正文,你是不是想吐?”
但方正文却仿若未闻,只是捧着酒坛呆呆地望着窗户外面,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座石像。
李长靖眉头大皱,两步走到他面前喝道:“搞什么鬼!喝不下去了是不是?那你就认输!”
方正文如梦初醒,神情却是无比的沉静坚毅,他放下酒坛,缓缓站起扯直衣衫,朝李长靖一揖到底,朗声道:“受教了!”
李长靖一头雾水。
“今日的酒到此为止,点化之恩,正文改日再谢!”方正文字字清晰,衣襟虽然被酒水淋透,但脸上已经再也没有一丝酒醉之色。
其他三人目瞪口呆。
方正文的目光从三人当中穿过,凝视着屏风上的那幅山河社稷图,缓缓道:“既然天要不仁,那本侯便要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