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耸叹道:“今日得默之为友,也算不得晚。我初入政事堂之时,原想凭着不畏繁难,一心用事,迟早登阁拜相,位极人臣。待到数年不得升迁,又想纵然无功无过,便熬资历,也终有做宰相那一日。到默之升任尚书左丞之时,我才知升迁无望,便再没了热切之心。”
崔言道:“是以重楼便有了揽财之心?”
蔡耸道:“正是。名利,人之业障也。我既不得名,便得些利也好,否则我身居高位又有何用?我虽出身寒微,不得世族庇护,但若我积下些钱财,留与后世,百年之后,我蔡氏一族或也可为世族矣。我之后人便不必再受我今日之苦。”
崔言道:“重楼谬矣。当今天下之世族,皆非以钱财立家,而实以诗书治训传家,才得以立于世间数百年而不倒。若无过人之能,哪里会有世世代代君王信之用之。重楼愿以钱财传世,不若以道德文章传世,若数百年秉持祖训,必成世家大族。钱财却是易散之物,岂能传承百年?”
蔡耸道:“蔡耸受教了。我并非不知这道理,然文章传世难,钱财留存却易,我舍难而取易,才有今日之过,却也不必再说。我既未生于世家,又无能使蔡氏一族兴盛,便只盼将来出一位帝王,能摒弃世族,使天下寒门学子皆有出仕之望,不必再仰人鼻息。”
崔言道:“现今世族式微,寒门学子可凭科举出仕,朝堂上有八成官员并非世族出身,怎可说无出仕之望?重楼所说虽是实情,却也并非寻常气象,重楼不可太过偏激。”
蔡耸道:“罢了,万事皆为泡影,已不必再说,今日得与默之畅谈,足慰平生,便死,也无憾矣。”说罢举起杯来,一口饮下。
崔言也饮了一杯,道:“重楼既以我为友,我有一句话,请重楼听之。这桩案子到了今日,重楼断难逃脱罪责,重楼这条性命,只怕已万难保全,我也不敢虚应重楼。然若重楼能坦承过犯,俯首认罪,我愿一力保全重楼家小平安。请重楼三思。”
蔡耸自行将酒斟满,又饮一杯,道:“这案子牵连极广,若尽数抖落出来,只怕纵是你崔默之也承当不起。默之,你也要三思,当真要查个清楚么?”
崔言略一沉吟,便即道:“我受命彻查此案,岂能不明不白?若不查清楚,我如何向圣上复命?查案,是我之职分,至于如何裁处,自有圣上与二位相公决断。只盼重楼将实情尽数说出,使此案大白于天下。”
蔡耸道:“国力衰微之时,官员们也吃了许多苦头,当年四方用兵之时,多少官员连俸禄也不能发放,度日何其艰难。如今苦日子熬出头来,那些官员们便有了想头,便想安享富贵,这也是人之常情,默之又何必苦苦相逼。说起来,这些官员也是我郑国的功臣,便说那段圭,以进士出身出任县令,十年间升为一府太守,立下多少功劳?一日犯过,便将昔日的功绩尽皆抹去了?默之,我知你素不徇私,然这些官员毕竟多年同僚,看在他们多为朝廷出力份上,便略松松手,也便罢了。”
崔言正色道:“重楼,我不知那段圭有何功绩,也不知他如何升为太守,如今又升任转运使,即便重楼所说是实,却也非他贪赃枉法,谋害朝廷命官的借口。官员贪墨,受苦的是万千百姓,我等若不查处,为民做主,做这官又有何用?重楼,我知与你勾结的定有许多地方高官,梁都之中只怕也有,望重楼莫忘中枢官员职分,将这些蠹虫硕鼠尽数说出,也是你又为朝廷立下一功,我也好在圣上面前保你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