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夺权决定了自己只能强压各个部族,数十万大军倾巢南下、在这个老对手的眼中破绽多多。明明兵力如此强大,可他一点都不像汉人以前的一些皇帝,他那么快就抵达了真正的前线。
最能与草原骑兵周旋的大明骑兵,几乎悉数派走。
就连他自己个人的安危,也被当做大业的一环算计进去。
现在,灭国擒王之功,他也无所谓荣耀,无所谓看到自己伏低谄媚来得到那一份快意吗?
在俺答的这大半生里,他只想着一件事,怎么应对和击败这个恐怖的敌手。
可这个敌手只是冷漠的、有条不紊地执行他的战略,铲除外部大敌和隐患,推行他的新法让大明变得更强。
纯粹这一战,败得冤枉。
可这一战,实则从二十余年前他继位时就开始了,如今只是分出了结果而已。
俺答默默端起了碗,最后一次看向了他:“请给草原子民留一条活路。”
朱厚熜满不在乎:“草原部族既繁衍生息于天地之间,就有继续繁衍生息的道理。没有你们这些觉得汉人君臣定会对草原部族赶尽杀绝的人,草原部族能够繁衍生息得更好。我们定居农耕,你们迁徙游牧,各有各的活法。几千年来,若不是你们定要把阴山南面的良田变为牧场,汉人大军又怎么会还击?”
俺答苦涩一笑,是是非非,又岂是这样一句轻易的论断所能说尽的?
罢了,始终没能算对他。
也许心里的许多不解,最终也只能带到死后吧。
他有属于他的骄傲,不想显得愿赌不服输。
大明皇帝在这一场见面上实则已经判了俺答的死刑。
用来收买草原部族的人心?朱厚熜表示不需要。
用来震慑那些这次一起对大明呲牙的藩国?朱厚熜表示也不需要。
反倒这么多年来,大明边区战死的将士和罹难的边民需要一个交待。
看俺答“能歌善舞”的快感,朱厚熜也不需要。
他拥有着远超时代的见识和格局,这样的胜利,朱厚熜总觉得理所当然,不必这般夸耀、得意。
何况这只是北境格局的新开始,是不是能设立好新秩序、将来真正消灭再度大肆威胁长城以南的可能,才更见治理功底。
但边军开始围剿、追击逃窜残军,天子率先班师回京,宣府城外的那一支箭可以拔掉了。
将近二十年了。
那个时候,射出这一支箭的朱厚熜刚过二十。
现在他年近不惑,终于能够拔下这一支箭。
“本以为这一次,会在北边呆上至少两三年。”
“陛下英明神武!”郭勋由衷赞了一句,“若非先去大同,不能抢下足够短的时间让臣率京营北上。若非再弃得胜堡而往集宁,不能逼得俺答亲率大军冲阵,一举决战定胜负。”
宣府城外旌旗猎猎,当年立下的碑旁边搭了高台,朱厚熜看着面前已经风化得厉害的箭矢。
郭勋说的话自然有道理。
结果是好的,因此当初从宣府直接先去大同,收到俺答大军出现在砂井一带的决策时间周期变短了。朱厚熜决定进驻得胜堡,才让郭勋抱着捐躯的觉悟先率京营启程增援集宁。朱厚熜途中过得胜堡而不入直抵集宁海西,才让俺答在狂攻集宁只差一口气的情况下直接率军冲阵以图一战定乾坤。
可若是结果不好,眼下自然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史书上,他郭勋,毛伯温,都是误国误民罪臣,因大明过往战绩骄矜之下“鼓动”皇帝亲历险境,以致大明再现北狩天子。
真的险之又险。
朱厚熜伸手握住了已经很脆的箭杆。这是天子射出的箭矢,还说了将来要拔下来。风吹日晒的,就算年年有人来刷刷油刷刷漆养护一下,现在箭矢的状态也很不好了。
今天皇帝要来圆誓,箭矢更是提前处理了一下。
现在自然轻松拔了出来。
台下的兵卒听不到皇帝与郭勋等重臣说的话,此时见到台上情形,山呼海啸声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