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知道,尹元老应该死定了。
而他的未来呢?
李是年少时就很聪明的,他知道眼下大明皇帝可能就是在等他了。
琉球那里总该是飞来横祸吧?尚元这个正牌王储恳请、他的姐姐血书恳请,大明仍旧拖着。
是恳请的人物不够分量,还是恳请的内容不够合大明皇帝心意?
新春之际,去拜年吧。
现在,他仍旧是大明册封过的朝鲜国主之子,以这个身份去向大明皇帝拜年,那是要见的。
乾清宫的西暖阁之内,李跪得极恭顺,声音很悲怆:“罪臣代亡父叩问陛下圣安,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过年的,你何罪之有?”
李仍旧跪着,但直起了身子抹着眼泪:“惊闻鄙国百姓入京请愿,罪臣前去探视,方知宗室百姓早已离心多年。女真寇边,倭贼侵境,外不能守土;权奸满朝,政事荒废,内不能安民。罪臣虽是区区王庶子,亦羞愧难当。遭逢此难,罪臣其时确有私心,陛下言罪臣不忠不孝,此亦罪臣之罪!”
朱厚熜眼神一凝,盯了他许久之后长长一声叹息:“朝鲜百姓困苦至此,朕也没想到。朝鲜有今日,实非无因。朝鲜君臣不能守土安民,青史之上也当得起一句有罪于民之评。”
李又低下了头:“罪臣这是第二回在大明过正旦节了。一晃近十年,大明百姓更加富足安康。而昔年陛下命人教罪臣边贸事,罪臣囿于身份,处朝鲜王储相争危局,多年来竟不能为朝鲜百姓立寸功。每念及此,只悔为宗室之后。若出身民间,或仍能有所作为,不负陛下厚望。”
朱厚熜看着他,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来给朕拜年,另外想说的是什么不妨明言吧。”
这家伙始终强调他王庶子的身份,又点明朝鲜王室早于百姓离心,再说出身民间可能有所作为的话,朱厚熜也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出身能改吗?除非朝鲜王室就此不存在了。
他自然不会是求死,不过……话还是得他自己说才行。
李咬了咬牙,先三跪九叩行了个大礼,而后才断然说道:“如今朝鲜奸贼横行,外戚擅权,勋旧无能,武将割据。世子虽仍在,然罪臣素知吾弟心性。聪颖仁善固然名副其实,谋略勇决却着实欠缺。当此之时,哪怕能借尹任力挽狂澜,又必将背上弑母弑弟之罪名,仍不改权奸秉政之实。朝鲜永无宁日,则百姓何辜?”
朱厚熜心里笑了起来,脸上却很凝重:“朕昔年就欣赏你,究竟是没看错。伱这分析,确实极有道理。”
其实李比朱厚熜也小不了几岁,如今也是三十二岁的人了。
现在朝鲜王世子和他的亲舅舅尹任绑定,文定王后的亲儿子是嫡次子、仗着另一个亲国舅尹元衡搞出了弑主的事,两边是再没有余地了。
文定王后成功那自不必说,幼子继位,垂帘听政,国舅摄政,还要顶着弑主、易储的压力稳住朝鲜,谈何容易?
尹任成功了,这方面的压力就会小得多,毕竟他亲外甥本就是多年王世子。可难道能留下祸根?这王世子又是自出生后不久就由文定王后名下养大的,虽非亲母,弟弟是亲弟弟吧?
而同样,小尹兄弟已经势大多年。大势清洗之后,王世子又怎么可能不依赖尹任?尹任提拔的新人,自然又将更加稳固他的地位。
不论怎么样,如果说以前还只是朝鲜朝堂之上争权夺利,今后这些年如果没有意外,朝野混乱一代人是绝对的了。
李不是说了吗?他那个弟弟欠缺谋略勇决。聪颖和缺谋略就很矛盾,仁善说不好听一点,连起来看就是懦弱。
“纵然吾弟侥幸生还,亦难解此局;小尹姐弟弑主谋反,罪臣为人子,岂能与之两立?尹元老虽出使上国,多年来也伙同亲妹、亲弟把持王政,实为罪臣仇敌!今朝鲜危难,罪臣窃以为实属多年来民心已失、王运衰竭。罪臣兄弟别无所求,惟盼陛下挥师剿逆,让罪臣兄弟得保家庙。”
“家庙?”朱厚熜耐人寻味地确认了一下。
李一脸严肃:“上负陛下之托,下遗百姓祸乱,岂能厚颜仍以宗庙自居?请先斩尹元老,罪臣必力劝吾弟,献田土名册,甘为大明之臣。与其贪恋权位,侥幸安定内政得与上国建交,莫如陛下从速平定内乱。既不误讨倭大计,亦是朝鲜万民之福。上国文教昌盛,贤臣满朝。朝鲜本为中国旧土,多年来又以小中华为傲。如今局势,能为大明在籍之民,岂非臣等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