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费宏、夏言、王守仁、严嵩、杨慎、汪鋐终于来了。
大国策会议还没召开,费宏却是一定会退的人了,他没开口。
先开口的是王守仁:“宣大墩哨军没有回报异动。劫掠朵颜事小,屠灭宣交使馆事大。想把水搅浑的,汗庭、俺答甚至衮必里克,都有可能。”
严嵩马上就要从礼部尚书变成文教部尚书,这宣交使馆的事以后将属于礼交部,但严嵩坚定地说道:“不能就这么抚恤了事!宣交使在外,便是钦使!不管是谁,只认定是北虏!是北虏,就都在汗庭之下!当遣使往汗庭,责其查明凶手,予大明一个交代!”
杨慎的脸很黑,盯着皇帝:嘉靖十年初西南用兵,嘉靖十一年还要北漠用兵?交趾那边,陛下显然也蠢蠢欲动!
朱厚熜的脸色同样难看:正如严嵩所说,宣交使派了出去,代表的就是大明。干出这种事如果只是抚恤了事,后面谁还敢做宣交使?
所以朱厚熜直接先追赠了县爵。
但想要维持庞大的威慑力,就必须负担巨大的财政压力。
北征的时机还没到,朱厚熜是本想一鼓作气的。若要达到这种目的,如今已经储备的粮草军资还不够足。
“不必这样麻烦!”朱厚熜沉着脸,“不管是哪路北虏,只盯着俺答打!朕已传令大同,准备出边墙拿回土城和晾马台。”
“陛下!”杨慎顿时开了口。
朱厚熜抬手制止他:“只让俞大猷一部出去!”
大规模行动不行,但小规模的出动可以。
“凛冬已至,他们不会再迁来迁去。”朱厚熜冷哼一声,“朕眼里的北虏大患,只有俺答一人。如果是他做的,用这种手段,只说明他已经进退两难了,再不会有整个北虏联手来攻的局面。如果不是他做的,朕只是打他,更没人会帮他。俺答若有胆,来复仇便是,看看汗庭和衮必里克会不会坐看他土默特部越打越弱。”
杨慎不同意:“嘉靖五年赤城候败了俺答所部,当时陛下与故杨文忠公也是研判北虏不会携手!嘉靖六年呢?数千里边墙遇敌!如今大明一年强过一年,北虏各部虽纷争不少,焉能断定他们不会同仇敌忾?北虏之计,正是为了引我大军出边墙!苦寒之时,岂能出征?若一战败绩,则将如何?”
皇帝难看的脸色他不管,反而赞同了严嵩:“大宗伯之请方为上策!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如今驱逐北虏之谋,尚待富国强兵,以煌煌之师压服驱逐之!贼势仍大,西南新定,当此之时伐交为上策!汗庭没个交代,则大明师出有名,更可从容筹备北征!无论如何,要再准备一年,后年春夏再出征!”
朱厚熜压制着心中的不快:“公瑾,你意如何?”
“土城之西,尚有一道边墙。西北下水海,也是屏障。不单土城,若是把猫儿庄、晾马台、大青山都夺了回来,则大同北面饮马处都可控制住。臣以为,既要出兵,便如在外滇一般,速战速决,一鼓作气!只要守住一个冬,寨堡便成!”
“不可!”杨慎极力反对,“且不论寒冬时仓促筑就寨堡之苦,孤悬于外如何固守。单是战事一起,俺答岂能善罢甘休?此后不断意欲夺还,宣大便要与三边一般连年应战。陛下,边区新设,还有诸多事官职权要厘清理顺!筹措妥当再一鼓作气,才是正理!”
“朕意已决!”见夏言比自己胆子更大,朱厚熜就断然说道,“只夺土城和晾马台!土城虽稍远,身后边墙诸堡可为倚助。晾马台去阳和口不过十余里,也便于守住。最主要的是,用修,凡事都不可能等着敌人让你准备充足。他偷袭,我们就要给他难以想象的快速反应!越快,他只会越担心朕早就在等这一个时机,朕其实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
杨慎气得胸膛起伏。
我做这个户部尚书,有多难你知道吗?一直打,一直打!开年打外滇,年尾打北虏!
三年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家底。外滇还可以说打完了之后收回他们的一些积欠,北虏呢?能得到什么?只有源源不断的粮饷开支!
“朕意已决”四字一出,喊他们来的目的就只是商议好后勤事宜。
战事本身倒简单了,目标很明确。
“又过去了四年,朕相信郭勋和俞大猷!将来北征,总要在漠北过冬的!如今只是稍离边墙不足五十里,权当练兵也该做做!”
朱厚熜眼中寒光凛冽,今非昔比,皇帝的权威已经足以压下朝中的很多反对意见。
大国策会议如期召开了,马六甲那边的西洋“乌合之众”们扬帆在北上的途中。
辽东边市给朵颜三部带来了财富,对于如今这种蒙元也当真对他们露出了獠牙的情形,花当当时说:那是伱们将来需要做出的决定了。
现在革兰台只是暴跳如雷,怀疑是不是底下有些靠西面、北面的小部族不满他。
可是被大明革去了三卫官职之后的朵颜三部,他们作为肥羊的历史开始了。
对他们的请求,大明给了已经出兵的答复,同时也严辞拒绝了他们再一次的请封,要求他们对没有能保护好宣交使馆给出交代。
做惯了墙头草的朵颜三部其实没有更多选择,他们请封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借大明的威慑保护他们的财富,当真愿意为大明卖命吗?
边市可以不停,宣交使可以继续派,但有一就有二,怎么办?
对此,大国策会议后新任的礼交部尚书刘龙的建议是:你们既不能扩张又不能迁走,现在有钱了,修边墙、筑关隘、加强防备吧。
东北的历史进入到朵颜三部“我为大明修边墙”的阶段。
而大同上下,从半个月前的命令传来之后就沸腾了。
从俞大猷那边迅速整兵北上,大同这里也行动起来。
现在大同城外雷公山下,是大同镇总兵亲兵营的营区。
宣大一战后,宣府和大同是最早进行军屯改制的地方。现在,大同的官兵大体上分成了戍守和机动两个纵向体系,又有按路划分的横向体系。
纵向体系中的机动战兵,除了总督的标兵营和总兵的亲兵营,各横向体系内的参将、游击将军底下,过去那种以部曲、家兵为主要战力的力量,也都统一称为他们自己的野战营或野战旗。
今天来到这里的,除了郭勋自己的亲兵营,还有边墙诸将之外腹地一些守将带着的野战营或野战旗。
“四年了!”郭勋声嘶力竭,“四年的时间,京城和怀来新造的军器兵甲,本督厚颜向陛下、向王督台和总军备部讨要来了多少?看看你们身上穿的家伙,想想你们带着的家伙!”
将台之下,有资格站过来的至少是百户,他们眼里是渴望的光芒。因为有底气,所以才不怕。因为大明已经新封了那么多公、侯、伯,所以他们渴望。
“陛下只命俞将军出征,是要我们大同务必速战速胜!你们纷纷请缨,是因为有必胜之心,有求战之勇!本督可以让你们跟着去,只有一句话,凡事听俞将军调遣!”
“末将遵命!”
“土城三十六里,晾马台十八里,朝发夕至,速战速决!”
“万胜!万胜!”
郭勋这回不用拼命,他要准备好边墙沿线其他寨堡遇到反扑的可能。
现在,俞大猷已经从西路行军到了大同左卫,直奔距离土城最近的拒门堡而去。
而这些聚集到了大同的选锋,一部分去拒门堡与俞大猷汇合,一部分则先要去阳和口,一部分到两者之间的镇羌堡和拒墙堡准备左右策应。
兵贵神速,他们不再废话。
而郭勋则还有下一批人要训话。
“这回是夺旧地,复故土!本督知道,冬日里筑堡殊为艰苦!但是你们都看好了!”郭勋抬手指着一人,“粮储号大同仓的管事就在这里!转运行的经理也在这里!雪化之前,土城和晾马台的堡城筑起来了,双倍粮饷!本督随后就要去镇羌堡督守,物资粮草,怀来那边已经起运,陛下盯着这边!”
西面的俞大猷已经过了十里河,细雪之中,他带过来的三千精兵在行进。
在前方,还有两千在拒门堡等他,而晾马台那个方向则只是三千人。
郭勋把大同的神威炮和新式的虎蹲炮给他调来了近一半。
“纵然有其他边堡的调动做掩护,俺答主力还是会来得极快。归化距土城两百余里罢了,大军带着巨炮,行军太慢。一出边墙,必被侦知。”
俞大猷断然道:“要佯攻旧宣德卫凉城!拿下那里,身后两条河一道旧边墙,进窥归化,俺答不得不救!我自宁鲁堡去那个方向,赵师,你随千五精兵去攻土城。我将旗在哪,哪便是主力。俺答若敢不防,我就去那旧的单于城云川打个转!”
“当真要如此?陛下之令,是攻下土城。”赵本学问了一句。
“料敌从宽!”俞大猷目光坚定,“俺答吃不起这个失地之亏,必须要有人真的能牵制住他的主力。土城一下,我这边辎重不多,可以迅速过去会师。如何依那边地势先扎下城外护守军寨,便拜托赵师了!”
“好!”
从嘉靖五年到现在,赵本学来到这晋地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要踏足边墙之外。
在大明边墙以内,俞大猷快速行军,很快就到了杀虎口东面一点的破狐堡。
杀虎口在新边墙的一段弧顶,它的外面,还有一道旧边墙,西南直抵清水河,东北接近下水海。
俞大猷只带着一千五的本部精兵,但他又带走了宁鲁堡和破狐堡的一共六百守军和一些后勤民夫。
“跟着本将走,到了旧边墙,俺答亲来也不敢绕过本将去破狐堡!”俞大猷已经是真正的大将之风,“他不敢赌杀虎口内会不会冒出过万大军直扑归化!晾马台那边会后动,他难以判定大明真正的目的!”
归化,就是俺答的老巢。
俞大猷的将旗,就是兵锋所在。
俺答正如俞大猷所料,他已经知道满受秃把事情办得过火了。
现在,满受秃要先从朵颜往北,然后从永谢布与察哈尔驻牧地的间隙之中再次化整为零地潜回来,人根本还没到齐。
饶是如此,俺答也不得不在寒冬腊月点起足够多的兵马,防止出现明军的来袭。
在他看来,应该不太可能。
就算是蒙古南下打草谷,眼下这个时节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