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恩浩荡,臣等必定忠君不二,奉公守法!”
这次开口的,是德王。
说罢,他还离席跪了下来,磕头说道:“臣那不孝子虽是蒙陛下天恩可以行商了,然此前在大赛场得了许可设盘口,不意竟大胆枉法弄虚作假。臣已请罪表三道,今日臣再请陛下降罪,夺其世子位,贬为庶民。”
这句话说完,又有五个藩王一同出来跪倒请罪,都是同样的说法。
朱厚熜摆了摆手:“何至于此?年轻人踊跃尝试,这倒是好事。犯了些事,按律是罚银、关停整顿的。朕倒不至于这般苛责他们,只是再好好教导吧。如何行商也是一门学问,朕允宗室子弟进学行商,若是倚仗宗室身份弄虚作假,那便会令天下群起而攻之,反而不美了。这回嘛,倒是大家都要引以为鉴。”
“臣等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天是团圆的好日子。”朱厚熜让他们归了座,“太祖能创下大明基业,宗室之中子孙后代们岂会再无贤才?若不是阴差阳错,朕也是藩王。纵有天大的本事,那还不是郁郁一生?如今朕为宗室子弟再开煌煌大道,宗室子弟也要堂堂正正走下去。朕今日倒可以给你们一个恩典。”
在大家安静的等待之中,朱厚熜顿了顿才道:“哪一藩若出了进士或翰林院院士,仍是亲王者,下一代不降等;已是郡王以下,也是下一代不降等。若那一藩出了两人,便可升一等,依次类推。”
众藩王心头一震。
降等袭爵的规矩定下来后,勋臣还可以想办法立功,但宗室可一直没有办法,只能就这样代代降等下去。
如今,皇帝给了他们新的希望。
纵然宗室身份出来做官绝对只能做文官,而且升迁的天花板很显而易见,但这是要诸王凭借更高的俸禄和更好的行商机会,把这个大家长做好。就像诗书人家代代培养举人、进士一样,哪一支培养出了人才,家主就能获利。
就算降为了郡王,若培养出了两个进士,那就又重回亲王?
朱厚熜微笑着看他们谢恩。
进士作为最高端的“七品试”,将来必定是越来越难了,毕竟一般的“公务员”考试只会是被戏称为八品试的国考和九品试的省考。
宗室出身,自然不可能让他们接触军务,为官的铨选升迁,也自然会问皇帝的意见。但对宗室底层来说,终归是条出路,而各藩的宗主,为了自己的等级也会选择资助培养。
若宗室之中真能冒出进士来,那必定真是才智非凡之人。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多,因此宗室负担的总量仍旧是可控的。
无论如何,朱厚熜都要尽力改变他们仗着宗室身份可以行商之后坏了环境,自然要另行引导。
大赛场一事中诸王子弟行商作假,罚银关停了。
相较于对严世蕃和张溶的惩罚,对宗室的惩罚显得轻了许多。但只有崔元知道,这个案子会刊发在《明报》上,警醒那些并不用随着藩王入京的中低层宗室。
乾清宫里的睿王全程沉默,看着皇帝不动声色地敲打并收着藩王的心。
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知道母后对于皇帝有一些压在心底的怨恨,时至今日仍旧隐隐期盼某些可能。原本,她是不会这样想的。但经历了皇帝以他们母子为饵、经历了那一段叛乱过程中的提心吊胆之后,她开始这样想了。
只是睿王如今也很清楚,不可能有机会的,只要这个皇叔还在位。
他可是文治武功都已经直追太祖太宗的人啊。
睿王担心着他母后在坤宁宫那边的表现。有这样的身份和经历,年少的睿王其实比他那个母后要成熟多了。
乾清宫中的气氛越来越融洽,皇帝和诸王拉起了家常。和年少的睿王聊起来时,则问着他最近的学业。
“回禀陛下,陛下交待臣侄的课业,臣侄一直在用心做。”朱载堚恭敬地回答。
在其他诸王复杂的目光中,朱厚熜点了点头:“载堚,你和太子、越王一样,是朕亲自教导的。朕盼你好好进学,将来若考中进士,朕会降旨赦你生父一家昔年同谋篡逆之罪。”
少年人朱载堚终究是心神一动,眼底微红:“臣侄谢陛下宽仁!臣侄必定用心进学。”
中秋佳节,他的生父生母还在高墙之内圈禁着,他又是先皇的继子。他有个心怀怨怼的母后,却又有一个这些年来确实把他视作学生的皇帝老师。
夹在这么多重身份里的朱载堚并不开朗,对皇帝的感情十分复杂。
朱厚熜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感情都很复杂,过去和将来也必定还有诸多是是非非。
但他的目光和视线不会长久地停留在这些微不足道的方面疑神疑鬼,于他而言,做他认为对的事便可以了。
入了夜,乾清宫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朱厚熜瞥见林清萍眼神的一丝落寞,轻声安慰了他一句:“过了年,载垺就回京了。”
中秋佳节嘛,她这个母亲想念远在云南的儿子。
中秋佳节,草原上的俺答并不过这种汉人的节日。
现在,他只是再次看着这半年多以来从吐蕃那边不断收集回来的更丰富的信息。
旬月之间,大明强势南征击溃了三司大军。
有了威力更大的炮,有了更多能架在车上的炮。
这些都还好,汉人的火器本就厉害。
让俺答感到寒冷的,是汉人如何在那险山恶水之间出其不意便准备好了粮草军资这些后勤的。
昔年蒙元南征,他还记得族内流传下来的记载,有多难他是知道的。
云南诸土司,内外不是没有联络的。汉人的准备,外滇那些土司绝对是应该知道的。可是这一回,他们是准备不充足被偷袭打败了,还是准备其实已经很充足、当真被摧枯拉朽一般打败了?
朵颜那边的边市,汗庭离得更近。土默特部过去时,总是说已经被汗庭那边买走了。
难道要土默特部现在就去劫掠汗庭的马队、激化矛盾?
这三年,除了帮衮必里克打下青海,俺答一直只是清剿土默特西北部残余的瓦剌小部族,锻炼着麾下将卒的战力。
衮必里克再无进取之心,虽然夜夜笙歌,可他的身体竟然还熬得住。
“花当确实死了?”俺答开口问道。
“确实死了。现在朵颜部,做主的是他孙子革兰台。”
俺答点了点头:“三年了,朵颜部应该富了不少。今年,去大宁吧!”
“可汗,那汗庭和明人……”
“不能就这样等下去。那个唐顺之过去陕西之后,衮必里克都不愿轻易去劫掠了,只敢逼迫一下吐鲁番和西面的瓦剌旧部。去大宁劫了朵颜部,若那三部彻底被汉人吞并,是汗庭和永谢布与他们接壤。”
俺答下定了决心:“让满受秃装成察哈尔的人,装好一点。当年营救察哈尔的人留下的旗帜装束,都给他!”
这个行动不需要太多的人,只是劫掠。
草原广袤,大宁在群山之中,有心算无心,是有机会的。
花当刚死不久,革兰台年轻,他的注意力在部族之内。
大明的乡试开始了,诸省总督和左布政使在准备启程赴京。他们三年一次的大国策会议,也是诸多显位交接的特殊时期,大概也很难及时顾得上外头。
汪直坐上了前往满剌加的海船,严世蕃还在路上。
年轻的革兰台并不知道一场针对他朵颜部的偷袭正在酝酿,他在准备着入冬之前最后的两次大边市。等入冬了,大雪封山,银子就会少下来,各家都盼着他这个部族之主给到他们好处。
边墙以北,俺答在准备。
南洋风才起,北漠寒又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