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梁储对张孚敬说:功成之日,过河卒子便成大将。
张孚敬以为自己的功业在交趾,但他太感激皇帝对他的信重了:三年之期一到,他便领了礼部尚书衔总督山东。
再过三年,已经五十三的张孚敬坐上了吏部尚书这个位置。
看上去,年龄够了。但是,他中进士出仕为官才仅仅六年啊。
严嵩同样如此。
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正德十六年走入了十五岁少年天子的视野,从此一飞冲天,这是属于嘉靖朝的君臣佳话。
新臣终于稳定地走入朝堂中枢,老臣却正在凋零。
盛夏七月,和晚一步入京的严嵩同时抵达京城的,还有抚宁侯朱麒。
他们进城的时候,定国公府一片缟素,几乎差不多时间传回京城的,还有梁储、谷大用去世的消息。
巧得很。
毛澄在嘉靖二年就病逝,如今又有三人在这个酷暑里去世。在大明朝堂“君臣争权”局势初显的这个时间,当初拥立皇帝、迎立皇帝的重臣,如今只剩下杨廷和在南京、崔元在中枢。
哦,还有当时发挥不小作用的张锦。
刚刚成为礼部尚书的严嵩,第一件事就是要为定国公、梁储议定谥号。
定国公当然是要追谥的,但梁储曾是因罪贬官为民,现在给他赠谥号,是皇帝对老臣传达的尊重,是肯定梁储帮助张孚敬试行新法的功劳。
可礼部尚书要忙的事不止一件。
七月初,北元汗庭派遣的使者——必勒格札噶林在抵达边境后,经过皇帝许可,已经由蓟州镇派兵将他带领的使团近百人护送到了京城。
“实在是无礼!就算还需要等待你们皇帝的时间,但只有你区区一个礼部右侍郎在这里,我可是尊贵的大汗派遣的使者,是世界主宰长生天的仆人!我们更不是囚犯!”
礼部右侍郎,是崔元的亲家刘龙。
刘龙从当初的翰林院承旨担任礼部右侍郎,仍旧是正三品。
但刘龙仍然谨守他的为官哲学:怂一点好,怂一点不犯错。
札噶林是萨满教中传达神告神示的巫师,也是北元之主的智囊,据说擅长占卜和“魔法攻击”。
现在面对必勒格这个北元大汗的使者,刘龙只是耐心地说道:“天朝岂会失礼?但我大明定国公和当年的内阁首辅梁顺德公薨逝,礼部实在太忙。”
“那也不是怠慢我汗庭的理由!如果汉人之主不愿听听草原之主的问候与建议,那就让我回去转告大汗这样一个结果,而不是让我们像囚犯一样呆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不能出去!”
“札噶林哪里的话?这会同馆如此之大,现在没有外客,每日更是有好酒好菜招待,谈何怠慢?再稍候两天,稍安勿躁。”
“是草原上的酒肉不好吗?我是代大汗来与南面土地的主人谈论大事的!”
“本官已经将札噶林带来的国书呈上去了,何必急于一时?这样的大事,难道札噶林认为是很快就会商议出一个明确态度的?”
必勒格凝视了他一阵,随后哈哈大笑:“就算不能明确细致的内容,连态度也不能决定吗?难道说,是继续像过去一样陈兵边疆时常交战,还是和谈,你们的皇帝陛下连这点态度都不能明确?”
刘龙皱起了眉,老好人也有脾气,冷冷地说道:“如果本官没记错,去年在朔州,伱们好像吃了个大败仗。”
在通译警惕地翻译了一下之后,这会同馆大厅里的气氛顿时紧张。必勒格的护卫叽哩哇啦地叫起来,不用翻译、只看神情,也知道他们是在咒骂,只不过有的人不屑,有的人愤怒。
必勒格也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你们认为被草原好汉闯入了家里,土地和家人都被蹂躏了一番,最后只是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就可以欢呼胜利。”
“哦?那李将军剿灭了一个时常侵扰我大明边镇的小部族呢?”
必勒格也并不生气,而是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看来是土默特部给了你们胆量。这么说来,大汗的好意只怕还会被你们误解为战败之后请求和谈。我想,我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难道你们不是来请求和谈的?”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片刻之后,严嵩身着他的新官袍,迈着稳稳地步子走了进来。
刘龙立刻行了行礼:“大宗伯。”
必勒格看着严嵩,凝重地问道:“尊驾是?”
“大明礼部尚书,严嵩。”
他缓缓地坐到了主位上,理了理官袍的下摆,然后才看向必勒格:“遣使请贡,什么叫贡?奉我大明为主,才叫贡!札噶林虽然不读我天朝经典,北元之主和麾下臣子们总该明白什么叫贡吧?”
“你!”必勒格被他讥讽了一句不学无术,随后才哼了一声,“那只是方便你们理解罢了!大汗在国书中说得明明白白,是结兄弟之谊!听闻大明的皇帝陛下今年二十一,正与大汗年龄相近!”
严嵩笑了起来:“这么说,北元大汗要自称兄长?”
“既然年长,自然是我北元为兄!”
严嵩收起了笑容,站了起来面对紫禁城的方向行了一礼:“我奉陛下口谕,来转告贵使几句话。”
既然是转告皇帝口谕,必勒格也不得不表达一点尊重:“请讲。”
严嵩皱了皱眉:“圣谕,是要跪听的。”
必勒格绷不住了:“我是大汗使者,岂能跪听?”
“尊驾只是使者,可不是北元之主本人。莫非到了御前,你也不跪?刘侍郎,难道不曾教导他们我天朝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