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帝叫他起身后,林希元又看向了皇帝,眼睛很亮。
就在刚才跪着的时候,林希元意识到了一点:这十八家企业,其人事铨选,是不受吏部管辖的。
这意味着,虽然没有官位,在十八家企业里,品衔只怕会爬得更快。继御书房之后,大明出现了更多的“快速通道”。
而皇帝要把他得到擢升封赏的消息也列入新法试行功臣名单,是要对外传递一个信号:不去做官,到这十八家企业做事,同样是为新法立功。
官衙之外,这十八家企业承担着陛下心目当中同样重要的实务目的。
皇帝要用他来做榜样,激励马上就会参加会试的举子们,中了的和不中的,都不必只盯着随新法推行会出现的那些官位。
二月里,还有一些特殊的人也陆陆续续赶到了京城。
这些人,到了京城之后就分两个方向。
有些人去了西边,那里的白云观原名长春观,正是当年成吉思汗为真实存在的丘处机敕建的道场,全真龙门派的祖庭。元末衰败、明初重建后,改了名叫白云观。这白云观,实在是道教在北面的第一大派。
而东边的东岳庙,则是忽必烈敕建的。那是龙虎山正一道第三十六代天师张宗演的功劳吗?
不,成吉思汗昔年是与金争夺北方中原一带,全真道在北方影响力大;忽必烈手里要稳住江南,正一道在南方影响力更大。
京城里,全真道和正一道东西对峙,现在派中“高手”齐聚。
无他,陛下寻访而已。
道长们并不知道皇帝寻找他们,是为了和另一种道长们合作搞点什么事。
此刻“无心世俗”的这些高手道长们,都用他们有限的政治智慧思索着皇帝寻找他们来的用意。
毫无疑问,新法即将推行至全国,大明又到了需要用一切办法保住不生大乱的时候。在他们看来,前年还刚刚有叛乱。如今设了宰相,受命于天的皇帝将来要怎么压制住权力大涨的内阁首辅?
几千年的历史给他们的经验是:戎与祀。
京营,陛下是练了的。但祭祀仪礼,陛下势必要在礼部之外另有一支凭恃的力量。
“要精于方术,如此以来,我正一道此回必定压过全真道!”
东岳庙内,这里的监院兴奋地看着自家方丈,他更俗一点。。
没错,其实方丈这个词,本是对道教十方丛林道观主持人的尊称。到后来,方丈、住持什么的,两家都通用罢了。
道家方术名目众多,大体分为内炼、外炼。内炼方术,是行气术、导引术、内观术、外丹术、辟谷术、房中术等等;外炼方术,则是符箓、禁咒、占卜、祈禳、斋醮等等。
两派各有不同。
全真道以修行“内丹”为主,不尚外丹符箓。他们要求不结婚、不吃荤、蓄发留须、日常穿道袍住观修行,识心见性,证道成仙。实际上,受禅宗和理学的影响很大。
而正一道则上承上古方仙道、黄老道,也有儒、墨、民间武术的影响,既可居家修道,又能吃荤结婚,同时以修炼外丹、重视符箓、祈禳斋醮的气氛更隆重著称。
在这里揣摩着这次的“机会”,东岳庙的监院感觉以后北方也要都信正一道了!
这时东岳庙的方丈却问向一个颇有仙范、四五十岁模样的人:“邵道兄,你自龙虎山而来,天师可有嘱咐?”
被他问话的人其实已经六十多岁,但面色仍旧红润,头发乌黑,确实卖相很好。
这人,名叫邵元杰。
“随其自然便是。”邵元杰行了行礼以示尊敬,“天师遣贫道来京,只说了两字:潜邸。”
那方丈眼睛一亮:“邵道兄昔年出入潜邸,为兴献帝所尊,想来也见过陛下?”
邵元杰微笑着说道:“其时陛下还是幼童,岂能记得贫道?”
监院更兴奋了:“终是一桩前缘!”
邵元杰维持着形象,内心其实也很热衷。他看了一下身旁的一位年轻人,随后向方丈说道:“此次,我还请了陶道友同行。陶道友一向在罗田万玉山修行,方术造诣尤胜贫道。”
被他推荐的,正是要年轻不少、如今刚刚年过四十的陶仲文。
和邵元杰这种龙虎山嫡系比起来,陶仲文倒像是个“散修”了,此时闻言连忙谦虚,然后一一行礼问了各位道兄“仙性”。
道门中人虽然说淡泊名利,但那也得分情况。
到了要直接与皇帝的需求打交道这个层次,又有几人能压住心魔?
“盼邵道兄、陶道友各以斋醮之术、外丹之术,扬我正一道之名。”
邵元杰、陶仲文都很期待,刚刚从皇庄那边“配合研究”回京的金坷垃不忘主业,先关心了一下自己的粪肥大业。
风声已经出去了,果然不少权贵大户都安排了下人过来“洽谈”业务。
金家肥大有蒸蒸日上之势。
“有没有旁敲侧击问一问,哪家勋戚对这生意有意?”
“……没有。”
堂堂勋戚,无非见风是雨、讨皇帝欢心罢了。真让他们出面来组建这“粪肥企业”,要脸。
金坷垃很发愁。
“金哥,宫里来人了。”
族弟忙不迭地跑进来,又是兴奋又是拘束。
这不叫跃上枝头变凤凰,这是埋到根里肥皇家。金坷垃进了一趟宫,如今竟然时时能与陛下有联系。
过来的只是个小太监,但人人与有荣焉。
“……初九?”金坷垃愕然确认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草民遵旨。”
金坷垃热情地送走传讯太监后,族弟埋怨他了:“哥,怎么还应对失措?要不再去找方秀才来教教你陛见礼仪!”
“……你懂个屁。”
金坷垃只是诧异于皇帝要在这天召见他。
毕竟,这一天可是会试第一场开考的日子。
状元居离贡院最近,肯花钱住在这里的人开始摩拳擦掌、异常期待。
东岳庙与白云观,还有其他一些京城道观也都收到了道录司的消息:初九入宫,陛下召见。
金坷垃知道皇帝这回要问实际的了:皇帝要的,是容易生产、容易转运、价格又低、量又大的“复合肥”。这词,是皇帝派人交待农学院供奉和金坷垃时说的。
他思索请教了这么久,其实也不明白自家那肥能用、好用的真正道理,毕竟都只是试出来的。
那该怎么说才好?
正月初九一清早,贡院外面热闹非凡,杨慎站在贡院大门内沉声开口:“开门。”
昔日状元郎开始作为主考,迎接新一科的举子赴考。
这几天,皇帝竟单独召见了他三回,圣眷一时无二。
许多年后的杨慎也始终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对他像魏征一样的做派始终忍了。他失去了一些,却也保留了一些当年陛下第一次朝会时就慨然发言的热血。
但现在,杨慎只是用心做着自己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
在广东几年,他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官员的德才对于地方政事的重要。
身为新党党魁杨廷和之子,身为陛下口中“大明养士百年、终有用修这等仗义死节者”,遴选新法干才,杨慎义不容辞!
而紫禁城西边,邵元杰等人则愕然看着司礼监秉笔、御用太监、皇帝身边最亲近的黄锦热情地向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打趣:“金道尊,过了个冬怎么还晒黑了?”
他们心头大凛:这是哪里的道友?岂敢称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