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城墙与湘水之间宽在百步与三百步之间。
城北,青叶桥已断,烝水和城墙之间则宽逾一里。
城东南看似登陆之时不易被城墙上守军的箭矢和弹丸击中,但反而还有城南守军和东南方耒阳大营守军夹击。
而若从城北渡河登陆,又有深入烝水、湘水交汇口的石头咀上寨堡的攻击。
所以蒲子通的重心必须是城西,在他看来,顾仕隆若想顺利攻克衡阳城,最理智的做法应当是让唐培宇搏命消耗了烝阳大营之后拿下烝水以北,从城西北渡河与朱麒合兵,主攻城西、城北。
那个方向毕竟还有相对开阔地排名布阵的空间。
渡河攻城东,殊为不智。
但是事情的发展超乎蒲子通的想象,率先发起攻击的,居然是城南的方向。
镇守回雁门这个“逃命之门”的,是蒲子通最信任的得力干将、原先常德卫的指挥同知池福勇。
现在他竟然离开了南门,亲自跑到了在城西北城墙上巡视的蒲子通。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蒲子通心里一阵抽抽,难道南门出了问题?
池福永却不顾其他的,将他拉到了一旁低声说道:“传信之人我先看押了起来。大都督,湘水上游来了大批战船!水口山寨堡敌军和湘水之上,正水路并进。”
“……战船?”
他不理解,但很震撼。
池福永急得不行:“船不大,但是炮很大!离水口山最近的那个寨,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就被战船从湘水上毁了。城东南码头上我们的那些船,恐怕顶不住。大都督,他们攻常宁,为的是把湘水上游都理顺!这些战船,是从广东经灵渠而来的!”
“区区灵渠,又能过来多大的战船?你是不是已经有了退却之心?”
蒲子通久居湖广常德,他是知道朝廷已经有了一种新炮,唐培宇就饮恨于此;可是再怎么重视,他也不认为广东造办的战船会跋涉这么远,到了这里就能摧枯拉朽,而且还让池福永离开了他应该镇守的南门跑到这里。
但回应他的,是东南方向隐隐传来的一声声巨响。
池福永脸色骤变:“他们竟已又攻陷了一处寨堡。大都督,听声音只怕已经快到城东南码头附近了,大都督速做决断,我去南门!”
蒲子通嘴巴微张。
一直只是三面合围的朝廷大军放任南面不管,原本以为五军营选锋就是奇兵了。
这些天以来,詹华璧所说的什么辰州卫、宝庆卫原来根本不存在,南面其实一共只有一支五军营选锋、骆安所率三百锦衣卫、但昭年的千五人,还有朱麒留作后手的两千广西兵。
而在衡阳城附近,更是只有不到两千兵力,所以他们才只固守水口山寨堡。
现在才发现,詹华璧之前一直猜测顾仕隆等的东西,竟是这支水师?
重要的并不是这支水师战力多强,而是若让这支水师控制住了衡阳城东的湘水,那么耒水方向过来的补给和这条退路就断了。
衡阳城真正会成为一座孤城!
池福永希望蒲子通早做决断,蒲子通明白了他的意思:要么以城南为主要方向,一定要先打残这支水师;要么就要考虑撤往郴州了。
蒲子通根本没想就这样轻易放弃衡阳城,此时,必须要搞清楚那支新出现的水师战力如何。
“传令卢参将,遣一半水军往南接敌!”
常德本就在洞庭湖西畔,常德卫底下并非没有水军。确定了守衡州之后,蒲子通也没有忽略水上的安全。
他的命令刚下过去不久,就听到更清晰的炮响从城西传来。
朱麒终于也开始动了,又是配合到恰到好处的时间。
衡阳之战就此打响!
……
站在最大座船上指挥这支北征水师的,是安嫔的父亲马永。
他原先的职位是蓟州总兵、署都督佥事,本身就已入武将的正二品序列。
女儿被册立为嫔,马永和孙交,其实是嘉靖新朝皇亲之中文武领域最强的两人。
他知兵,但到了广东,所任的却仅仅只是一个治安司掌司。
现在他知道,广东的过渡期已经过去了。这次另得差遣率着自己并不熟悉的水师北上,皇帝只是为了让他捞一个功劳,下一步则必定是要因功重用的。
夜间的湘水之上,这一队近三十艘北征的水师第一次打这样的仗。
而马永也找到了指挥真正军队、而非治安司那群虾兵蟹将的感觉。
“轰完两轮,继续顺水而下!”
马永说完,眼睛都不看左侧的寨堡。
屯门之战后,在皇明记和广东海防道不断的采买下造办的新式战舰,已经不是三年前大明战船的战力可比。
在陛下的要求下,战舰已经更加侧重火炮轰击,接舷肉搏的战斗方式在逐渐削弱。更何况,现在要轰炸的是根本不会移动的寨堡。
马永只需要让他们轰完两轮,将那寨堡的寨墙轰得摇摇欲坠,把寨中守军轰得惊慌四散,接下来就可以交给骆安和但昭年了。
他的任务,是要一直冲破衡阳城东南的水上封锁,到达衡阳城东与顾仕隆汇合,掩护顾仕隆大军渡河。
再往北走了不到四五里,水面上终于看到了前来迎敌的叛军水师。
船上火光映照下,马永也拿出望远镜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是他在蓟州时看到的熟悉船只模样。
漕军遮洋总是大明唯一一支还要经一段海路、从天津往辽东蓟州运粮的漕军,他们随行护卫的船只也是这样,无非再为了适应海洋略有变化。
大明的船只样式,真的是南北都差别不大,总共那么三四样而已。
但广东造的船可一直在变,那个魏彬和张孚敬此前最花心思的,就包括这件事。
马永听张孚敬拉关系时说过:陛下接下来,迟早要水陆并进克复交趾,更有经略南洋的宏图!
望着来袭的船只,马永只是将望远镜递给了从广东海防道提拔过来的正千户:“交给你了。”
具体水战的指挥,马永就不用管了,他也不精。
而那千户则是稳重地接过了望远镜,瞄了数眼远处亮着火光的船只数量和形制,而后冷静地吩咐道:“亮灯笼,传信前船,龙游阵!”
桅杆上用灯笼在夜间传递消息的,开始有节奏地遮挡灯笼。
所谓龙游阵,则是根据新战船增多了两舷火炮数量之后研究的一个新战法。
衡阳守军的船只看到了来袭水师,只见对方大摇大摆地顺水而下。
他们的速度自然是更快的,蒲子通口中的这个卢参将眼神紧张吩咐着:“等他们近前百步之内,再放船首碗口铳,务必一击破船!”
双方直冲相遇,但还在百又五十步开外,对面前排船只的舰首巨炮就先轰了一轮过来。
卢参将看了一眼这边的损失情况,大喜后吩咐:“加紧划桨,靠过去开炮,准备接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