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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廷和日渐令京官们感到陌生,既是因为他“坚决”的态度,还因为他拿出来的那么多令人感觉“脑洞大开”的方案。
大家都知道广东要行新法,上次陛下砍人那个朝会上杨廷和说的新法就够新了,没想到现在新到了这种程度。
机构大改,下至未入流但在编的吏员,上至总督,仅仅广东一省就会有近万个由朝廷及地方一起发放俸禄的官员。
这可是在提高了待遇的基础上的近万官员!
而后,新党竟然从陛下的内帑里“借”到了四十万两银子!
这已经是很久没出现的事了,正德皇帝从来不借钱给户部花!
新党实力恐怖如斯,狮子大开口,陛下竟然答应了。
但陛下也不是完全支持,皇后是孙交的女儿,这个定下来的消息传遍京里之后,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陛下是说过今年选秀不再只是从普通人家里选,但这个皇后的出身太恐怖了吧?
孙交想象中的弹章毕至确实到了,都不说陛下不能立孙茗为后,而是说孙交不宜再任阁臣。
全部留中,而后任命出来:孙交去广东督巡新法宣讲,临时差遣,只管这件事,与广东总督不冲突。
制衡!一定是制衡!
又要行新法强国,又要提防着杨廷和不断坐大!
大家有时候想着杨廷和,觉得既佩服又可怜。
隐忍了那么多年,竟然是个变法党,忠公体国堪称百年无一。是为了太庙,还是为了良心?
不清楚,佩服他脑子里这么多年竟然思索了那么多点子。
但可怜他:广东的这种做法,简直是把财政压力拉到了极致,想用扩编去减小阻力。
能不能成不知道。但如果不成,杨廷和以及新党就完蛋了,族诛之罪。
杨廷和的生活显得日益壮烈,每次他入宫看到有太监也开始练那什么健体十术时,心里就忍不住吐槽。
这是闺房秘法,你们练了干什么?
内心的负能量很多,想着皇帝让他去装逼、去忙,而皇帝自己正在宫中悠闲地和新选立的后宫妃嫔们一起愉快玩耍,杨廷和就委屈。
本来就很清闲的老年生活的。
为什么当初不学梁储赶紧跑?
超级累的还有王琼:广东机构大改革,最实际的大工作量在他吏部!这么多衙门,那么多官员、吏员如何定名、定品、定薪,如何铨选、考成,这都是要尽快先拿出个方略来的。
“就忙活这一次,若广东新法有成,将来其余各省便是依样画葫芦。”王琼召集齐了吏部属官,“杨阁老说了,与老百姓直接打交道的那些官员、吏员,他们的官名、职权一定要简单、明白。还有,注意刑部与提刑司发上下管辖,户部与税课司的上下管辖,都察院与都察司的上下管辖。原先按察使司如何整编为治安司,也要好好琢磨。”
吏部属官头秃:“……大天官,就不能先给咱们吏部添些人吗?”
“想要升迁,想要吏部将来添人手,就把广东先做好!”
属官们腹诽:大天官这些原先的帝党促成新党得势,也是为了让陛下倚重他们制衡新党吧?
毕竟原先有污点,官位全系于陛下一念之间也太不保稳了,必须创造出新的存在价值。
新法若成,再携天下怨言扳倒新党坐享其成吗?
感觉跟王琼一样累的还有定国公徐光祚。
一路赶去广东,屁股都快被马车颠散架了,又晕船了一阵。
去了之后,就是个工具人。
是不是调湖广兵南下的权限在张孚敬那里。不调过来,徐光祚就歇着。调过来了,徐光祚就摆摆门面。
当然了,不是没有作用。
拥立重臣、勋臣头牌坐镇广东,朝廷决心和震慑力是十足的。
可是不让他多歇一阵,又急匆匆地动身赶回北京——陛下大婚,他又得去代表陛下去迎亲。
三个月,从北京杀到广东,又从广东杀回北京,路上全都是急行军!急脚递一般!
哪怕像文徵明他们一样和广东新科举子一起悠哉悠哉坐船回京呢?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学郭勋去练兵呢!
新科举子都是有官府出资载他们赴京应试的,广东路程远,这一科干脆出发早一些。
三大才子只是赐进士出身,文徵明连中举的成就都没有,三人现在也并没有心情搭理那些新科举子。
“这供奉,抵京之后便想法辞了去!”唐寅悲愤地说,“那等画作如同稚童涂鸦一般,岂能让我署名,还留下了那方印!我唐伯虎一世英名……文国丈,你一定要帮我求情!”
文徵明两眼红通通的:“不想我终究还是成了国戚。”
“……虽不是皇后,也是二妃之一,听说要赐伯爵的。”
文徵明不想说话并无奈地看了唐寅一眼,他现在只担心自己那养得有些野的宝贝女儿在宫里的安危。
“希哲,怎么不说话?”唐寅只好找祝允明。
“你们二人没有做过官。”祝允明沉默了一会,“我在兴宁县数年,其实浑浑噩噩便过来了。自认做了一方父母官,那几年也办了些实事。这几月看来,才知百姓艰辛处,我从未深思。你们都无官身,又一贯逍遥,我为官数年,却也照样置了些田地。如今想来……”
三人一时沉默。
“回京之后,我想请陛下将我们三人所作刊印成集。徵明,伯虎,陛下用我等三人用得对,我们着实不是为官之才。年已五六十,也就只有些薄名了。广东之情状便是天下之情状,以我等之名传扬开去,是一件积功德之事。这一生除了诗文画作,总要留下些别的东西。”
百姓的惨状不是触动他的地方。
是杨慎的疯狂,张孚敬的果断,桂萼的精明,霍韬的圆滑……许许多多真正的官吏触动了他。
在广东之前的那场大戏里,祝允明终于意识到自己就不适合做官。
可是皇帝命他们三人南下的用意,他们现在也清楚了。
唐寅想了想就笑起来:“只怕是载入史册的一次新法,我们三人要以此留下姓名么?倒也是一桩快事,敬昌谷,可惜他去得早了些。”
徐祯卿早逝,吴中四才子已去其一,如今剩下的三人却都别有际遇。
皇帝延请为供奉,却不是让他们制宫廷诗、为贵人造像,而是游览天下,记录世情。
当此时,是张孚敬这样的人如何艰难前行,是百姓在天灾人祸之下如何困苦。
“这样说来,你我可有画出一卷盛世图景的那天?”唐寅喝了酒又问。
祝允明和文徵明都没说话,一起看着船外的江水。
这谁又能说得准呢?
但谁又不喜欢盛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