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臬台大人,就是这里!”
珠江口外的大海之上,一艘哨船泊近了飘荡在一处小岛屿附近四百料座船。
这是一艘有着长长虚艄、展开的船帆像折扇一般的大船,是广东提刑按察使司海防道的旗舰。
它由铁力木制成,船上配有共六门碗口铳,但一般其实不太用得上。若真有战事,此时还是以撞沉敌舰或者接舷夺船为主。
广东按察副使汪鋐走到了船舷旁边大声问道:“看分明了?”
“错不了!看到了残船上张家旗帜!”
“引路!”
汪鋐沉着脸发布命令,舵手赶紧操舟准备跟上轻便的哨船。开孔舵以更小的阻力在海水中调整着方向,往不远处的岛屿航行过去。
“臬台,这已是今年以来的第七起船队劫案了!以张家船队……不,以占城贡使船队的实力,能做了这案子的只有屯门岛的弗朗机人。”
“先看看再说。”汪鋐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一直皱着眉。
不大一会,座船在三艘哨船的护卫下来到了岛屿边沿的一处小沙湾。
淤积在沙湾上的已经不能被叫做残船,看起来也只是没有完全烧毁的几片板而已。
“岛上搜寻过一番没有?”换了哨船靠近沙湾下了船后,汪鋐走近查看一番才问。
“卑职麾下已经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活人和尸体,岛上并无猛兽。”
汪鋐感受了一下海面吹过来的风,举步往不远处的哨船走去:“臬台大人安排下来的事,既然已寻到一些踪迹,那就好好查一查。附近海面若有交战,当离此处不远,故而贼子杀人越货之后未焚毁之残船得以漂到此处。”
“大人,您看那船舷裂痕……”
“我看见了。”汪鋐皱着眉打断他,“先回港!”
他的副手欲言又止。
这一次,张家毕竟是借陛下初登大宝的时机以占城正式贡使身份来的,这可与前面六次船队被劫的案子不同。
寻不到线索就罢了,那些人也无可奈何,可是张家……那可是梁阁老的姻亲,在广东何其根深蒂固。
在外漂了一天多的一行人回到位于珠江口的海防道水寨,汪鋐刚刚准备去向顶头上司、广东按察使王子言禀报案情,就听已经等在这里的家仆小声对他说道:“老爷,京中信件!梁阁老因为昔年杨端那桩案子致仕了。”
汪鋐愣了一下,确认道:“因为那桩案子?”
“确凿无误!”家仆得了管家的叮嘱,显得有些紧张。
汪鋐眉头紧锁,随后只是轻声说道:“知道了。”
走到水寨码头,他随口吩咐:“去臬司衙门。”
这下子,王子言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会对他说没找到吧?
堂堂按察使司副使亲自出海,王子言也无非差使他一趟用来堵一堵张家的口。
现在,怕是堵都懒得堵了。
汪鋐的目光看向东南方,眼神阴沉:只是那里的弗朗机人,越来越猖狂了!
他对此无能为力,他知道,此刻的广州城内,只怕布政使司、市舶司、按察使司、巡抚衙门……无人不参与其中!
山高皇帝远,这广州府距离京城何等遥远?
……
承天门外,一顶轿子缓缓停到了大街旁。
轿帘被缓缓撩起,其内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梁储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问道:“听说如今的常朝是越来越短了?”
“老爷,正是。诸衙奏事,阁臣票拟署名大都照准,大事亦有国策会议,常朝上可奏之事日渐少之。”
梁储点了点头,再度放下轿帘,继续在这里等着。
他隐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握着一方小盒子,还有一张折子。
应该……能见这最后一面吧?
梁储相信皇帝的才智。
有些话,应该不用言明的。
又等了约两刻钟,承天门内终于开始传出人声。
散朝了。
“落轿。”
轿子自然早已落下,现在这意思,是他要出去了。
于是已经致仕的梁储出现在了朝参官的面前,他身着常服,头上没有顶戴冠梁,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像是等着谁。
哪怕是出于礼貌,自然都会有人来问候客套两句。
“奉旨来向陛下归还闲章并辞行。”
他平和地回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个消息传回去之后,已经走远的人也不免愕然回头看看他:那枚章子他竟然还没有还回去?这都已经一个月了,而陛下居然也没有遣人去催还?
内阁大臣们并没有出来,但他们其实知道这件事:梁储是递了谢表进来的。
“阁老……高忠往承天门外去了。”
中书舍人进来汇报完毕,文渊阁中的四人就都沉默着。
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卸任的内阁大臣,他在这个时候借归还那枚闲章的名义请求向皇帝当面辞行,又有什么谋算?
费宏平静地看了杨廷和一眼,若有谋算,只怕也应该是与杨廷和有关。
就不知为了哪桩事了。
不可小觑。
这是人之将去,谁知道他面见皇帝会说什么,影响到马上就要举行的阁臣或御书房首席人选?
乾清宫名义上地位很高的掌事太监高忠其实是个边缘人物。
如果不是现在黄锦有了司礼监御书房秉笔的头衔,那么很多与外臣有关的事不会有高忠的份。
现在,高忠站到了梁储面前:“梁公,陛下召见。”
“草民谢陛下隆恩。”
梁储熟练地回了礼,然后随着高忠往里走。
他是因罪致仕的,没有被追赠什么虚衔,那么现在就已经是平民身份。
要不然,可能会有一个三公的头衔回乡?
进入阔别多日的紫禁城,梁储不禁把目光投向文渊阁的方向。
那个熟悉的地方,现在的四个大学士恐怕都在心里左思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