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那个女人回来了。</P>
是我招回来的?好端端为什么要重读《安娜·卡列尼娜》,我简直可以改行去做招魂师了。</P>
然而我还是问,“所以?”</P>
是的,所以。我需要他把故事补全。</P>
所以那天他是去见那个女人。不只那天,有好几天。但“真的”——他说这两字时很用力——只是吃饭,没有我想像和以为的——有任何暧昧,他们只是“朋友”——这两字他也用了加重语气,似乎以免我对这两字产生歧义。“仅此而已。”他说。</P>
“那么,前几天你说去上课,后来再无音讯,消息也不回,也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咯?”</P>
他默认。</P>
“为什么现在说真话?”</P>
“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影响到我们,我也不必再撒谎。事实上,每次被迫要对你说谎我都不好受,知道你最恨谎言,可是……”</P>
“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走?”我打断他。</P>
“前些天就走了。好像回来探亲,探完就走了。”</P>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突然警觉,想起去年11月他让我不要再找他,家里却焕然一新。</P>
然而世德回答,“3月份吧。”</P>
尽管看不出他撒谎的必要,但我还是问,“确定去年和你在深湾的女人不是她?”</P>
“当然不是,和你说了是双鱼座那个前女友。安娜回来两个多月,我和她没见过几次。”</P>
“这次回来不再是为了你?”</P>
“不是。”</P>
我不说话,判断着世德有没有撒谎。然后我想起来:“那天你说让我不要拉黑你,等你哪天想好了、确定和我回到当初再来找我,是不是打算等到你和那个女人无望了再转头来找我?”</P>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都说了我和她不可能。你知不知道我连和她见面都是如坐针毡,巴不得快点走掉,怎么可能有什么,更不可能和她在一起。”</P>
“既然如此难受为什么还要见面,而且一而再?”</P>
“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她回来也没什么朋友,约见面我也不好拒绝。再说,见个面又有什么呢。”</P>
我想起那个女人过去孜孜不倦的邀约和即便被拒绝也依然纠缠不休的手段。</P>
“没有上床?”我一再追问,不可能不在意这个。</P>
“当然没有了。”世德看上去十分诚恳,“我并不想骗你,但如果那时我告诉你安娜回来了,你一定会不高兴,不让我去见,然后我们又会争执。我不想我们不开心,也不想你猜疑。但是现在我知道,如果这件事不说清楚,你会一直怀疑我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是不是怎样。有什么必要呢?我现在选择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并没有其它女人,而且安娜也已经走了,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你不必担心,不必因为胡思乱想而影响了我们……”</P>
他还在说着,我却没有再认真听。</P>
他现在和我说的都是过去时,无论曾经发生什么,都已过去。一方面,他可能曾有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心思,但一旦见面和实际相处又无法忍受,所以最终又想回到我身边。另一方面,也可能他此刻说的都是真的。</P>
然而现在回过头来看,他一边对我撒谎还一边振振有词地指责我,说我猜疑云云,好像他是一个被无端猜疑的无辜者。他可以一边信誓旦旦地说让我信任他,一边欺骗我,哈,我真想问问他,他从不觉得自己无耻吗?</P>
又如何确定他现在所言的真假呢?</P>
除非与那女人对质。</P>
但这不可能。</P>
要相信他吗?</P>
我从不知道也从未想到,有一天是否相信一个人竟会成为一个选择,而非判断。分开很简单,我们分开过无数次了,却始终又纠缠在一起。忘了谁说过或从哪里读到,业力之风吹起时无从闪躲,业力之风离去时无法挽留,或许我与世德之所以纠缠到今天,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业力尚未消散。</P>
我多么希望我能够说:“我对你的爱,纯粹而彻底,它高于一切,亘古不变。我对你的信任,绝对而坚定,它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因此,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顺其自然,坦然承受。”</P>
可是我不能。</P>
最后,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尝试,然后我重新接纳了世德。</P>
然而却仍是以他的方式,而并非和我“回到最初”。</P>
我把这当成是一场艰难的修行,就这样尽我所能地在纯粹的燃烧着的痛苦中蹉跎时光。</P>
和他不在一起的每一天仍然几乎都是折磨与纠结,我需要不断不断地自我调伏,用工作,用摄影,用书,用经,用冥想。苦涩中似乎也有些微快乐,来自每一次自我镇压与自我洗脑的成功,一遍遍暗示自己:我在做一件对的事情,出于爱,而非出于控制和恐惧。</P>
我想,如果我不快乐,那么是我自己无能令自己快乐,不能怨怪旁人,尤其不能怪罪世德。他是那样脆弱又那样软弱,根本无力承担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