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终于是感到不自在了,世德从楼梯上下来,在沙发捡起他的汗衫穿上,然后坐下来。他突然爆发和降临的怒气也消弭得无影无踪。</P>
但我的怒气却没有平息,而且更多的是疑惑。最近一段时间无论见面与否,我接连受到世德控诉,各种帽子扣上来,先是觉得我与约翰尼·德普的妻子相像,接着说我边缘型人格、表演型人格,现在又新增了作、压榨等等。</P>
“不知你最近从哪里接收了什么样的资讯,要开始这样的清算?”我质问,“绿——安娜又给你灌输什么佞语谗言?”</P>
他不承认,“我不是受你说的那个人的影响,来自我自己的判断。”</P>
“你自己的判断?我是怎么只索取不付出了,又是怎么剥削压榨你了?”</P>
他不说话。</P>
“我们在一起四年,为什么今天第一次听你这样说。如果你一直这样认为,那么以你的挑剔,我们早已分开不在一起了,你更不会一次次找我挽回。显然这是安娜灌输给你的。而且这也十分符合她一贯的卑鄙和伎俩。”</P>
“安娜说什么是她的事,我有自己的判断——”</P>
“那就举出实例来。”</P>
他举不出。他越强调他不会受影响,我越觉得他会,不禁口出恶言,“安娜负能量爆棚,十足一根屎棍,被她触碰过的东西都会腐烂。她又是肿瘤又是各种病痛缠身,想来全是报应。”</P>
世德竟没有出言反驳。</P>
我在愤怒中消耗着自己,用舌头讲话,如同伸出一把冷剑,狠狠扎向他的心窝。我说下去:“我从来羞于谈钱,但我想一个人之所以这样斤斤计较,大约是因为太匮乏了,所以把自己的付出当做十分了不得的事,而且不断计算收支平衡,锱铢必较得如同一个小生意人。我向你索取?你有什么可让我索取的?你是我认识的最贫乏的人,无论情感还是物质,精神也是一片荒原,心里更有一个无法餍足的黑洞。”</P>
“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有误会。”世德说着伸手拉我,想要我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被我拒绝了。“我们都可以冷静点,解除一下误会。”他说。</P>
误会?我依然站着,傲气地扬着头,有撕破一切伪装和假面的欲望,想要索性毁掉一切。其实早已,没有什么东西留下了。</P>
“症结应该在钱吧,”我说。“你的控诉,所谓的我对你的不关心。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需要关心;我的关心对你而言是多余的,你多次说你不需要;也许你需要的我没有满足你——你需要的是钱。”我甩甩头,索性把一切摊开来说,“我可以对一个男人倾其所有不分彼此,但不可能是对一个只把我当工具的人。何况既然你早有长期的金主。最根本上,我觉得男人从女人那里拿钱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我很厌恶。同时,如果我们一直很好,那么你有难处也是我的,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毫无疑问,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不好,那么给了钱之后如果你对我好,我会觉得恶心,好像我无能让一个男人喜欢、需要花钱买来。那是一种堕落,也是亵渎。你很清楚,你的经济问题是如何造成的,却希望别人来为你埋单,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不负责的表现。”</P>
世德一动不动,侧耳听着,面无表情。</P>
我说下去。“你对女人的要求是畸形而幼稚的。不是一个平等相携的伴侣,而是幻想一个任你为所欲为、包容你的一切、一切合你心意、最好还无所不能的母亲。既要是圣母,还要是婊子。尘世间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有也不会为你存在,存在也不会长久。当你无比愤慨地控诉我时,我想你一定忘了那少数几个我曾令你觉得闪光的时刻。人能够忍受一切,只要她还有希望。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真心实意想和我在一起、不值得的人去努力去付出去改变?”</P>
“我对你没有金钱的要求。”他竟这样说。</P>
“是吗?没有难道不正常吗?最初和我在一起时你已有经济问题,但我并不知道,而且你消费时的样子仿佛经济充裕。应该感谢你那时的付出吧,如果你是一个生意人,那么确实做了一笔还不错的投资。正是你那时对我的种种好,以及后来知道你透支给我带来愧疚,才使得我在接下来的两年多里无法对你弃如敝履。”然后我想到刚才他的叫嚣,对我的控诉,禁不住嘲弄地说,“但是刚才,你令这一切都失色了。你吼叫你的付出、我对你的剥削压榨,你感到不值。于是我确定这对你来说只是一笔投资,不是什么心甘情愿的付出,一切都是有条件的,生意而已。你从支出的那一刻就在算计着回报,但是我令你大失所望。一笔失败的投资,因为你要的并不是我的陪伴和情感,只是性和钱,最好我愿意给你钱来加倍奉还。现在不只没有看到钱,连性也不能让你愉快满足,于是你爆发了。”</P>
世德嘶声,“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却在那里大放厥词。你本该是最了解我的人,结果竟用你狭隘的头脑这样看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