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威州……异变是假，他们已经投靠了渤海扶馀！你们的大部队只要一到，迎接我大军的只有渤海扶馀！我们都被骗了！到时候，北威州只会坐享渔翁之利，从我们大军的背后捅我们一刀！这样，我们腹背受敌，就会陷入到被动之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到最后全军覆没！而真到那时，北威州便会反过来作壁上观，隔岸观望，或者是以有功者自居，或者是投靠渤海扶馀！现在的北威州……已经不再是那个受朝廷节制的北威州了！你们只是饵！等你们去了，北威州就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发动战争！制造混乱！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是罪人！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拉进战争！”</P>
这名少年黑衣进奏言辞恳切，声声血泪，却叫不醒装睡的人。</P>
“混账！混账！我听不下去了！全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你个獠奴！老子劈了你！”</P>
又是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脾气暴躁脑满肠肥、只会吵吵嚷嚷地行参军！</P>
“行了！你给我退到一边去！”一直在旁边隐忍不发的从军司马勃然大怒，喝令一旁众人把这个只会瞎咋呼的参军拽到一边去。</P>
结果他却不服了，被人拽着，嘴上却一直大呼小叫：“你难道真的要信他的吗？整个北威州怎么可能已经叛降！听他的意思，是整个北威州！谁有这么大的胃口！这不是笑话吗？”</P>
“我要把他带去见大将军！信不信全凭大将军定夺！”从司马已经转过身去又上了马。</P>
“你信不信大将军会劈了你！你们竟敢阻挠天军进兵！包天大胆了！”暴脾气的行参军跳着脚大喊，只是他被人从身后箍着，想跳也跳不起来。</P>
“劈不劈我也是大将军说了算！不用你操心！杀不杀这个小子，也全听大将军安排！要死……也不是你我去死！”</P>
最后一句冰凉凉的字眼和声音，已经被这个从司马远远地抛在脑后，一晃神，他早已扬鞭策马扬长而去。</P>
只留下原地的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P>
朔方道选锋军行军总管兼领帝都控鹤卫总镇主帅、朔方节度使、平卢、安东两镇安抚大使、从三品左骁卫大将军、魏平县侯鲜于略定奢华以极的八驾车马前，饶有兴趣地听了来龙去脉的鲜于将军一时无语，一众随从人等低着头，眉眼低垂，一个个的眼观鼻鼻观心，除了耳边寒风如鬼魅般地在呼啸着刮过，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P>
已经快到门口了，大将军却并不打算直接进入铁围城。</P>
他已经不着急了。</P>
既然如此，何不来个浑水摸鱼？</P>
其实这位鲜于将军自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插手叛军在安东都护府治所的北威州发动政变，他甚至都不在乎安东都护府发生了什么，他只想要趁火打劫，多捞一点好处，比如各种“政治资本”，为以后加官进爵出将入相铺平道路。</P>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那干脆就把整个北威州、整个铁围城都放弃了，任由他们在那里狗咬狗一嘴毛！任由整个北威州、整个安东都护府彻底乱了！到时候自己再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当个“称心如意”的渔翁！坐享其成！岂不美哉！</P>
鲜于略定相信帝国安插在边境重镇铁围的“黑衣进奏”是不会骗他的，何况还是这么大的事！</P>
派人把整张脸都被抽烂了的的黑衣少年和他的女伴一起叫来。</P>
这名由朝廷秘密安排在此，潜伏待命的少年黑衣进奏带着自己的同伴，来到了鲜于将军的车马前，俯身倒地便拜。</P>
可他一抬头，鲜于将军就看到了这一脸的鲜血：“这伤……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是鞭痕啊……”</P>
从军司马抢先一步开口将少年拦路被打，行参军仗势欺人的恶行抖落了出来。</P>
空气瞬间都凝固了。</P>
“混账东西！你一个小小的控鹤卫行参军！有什么资格去鞭打地方藩镇上派来报警的进奏院的人？你以为你是京都的官家就高人一等了？你以为你是京师戍卫的我就不敢收拾你、不敢管你了？来人！”大将军发起飙来，谁也不敢拦他，生怕下一个会牵连到自己身上，都低着头不敢吭声。</P>
那刚才被人管着还能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的控鹤卫行参军，现在正伏在地上、像一条断脊之犬，吓得浑身颤抖，浑身筛糠。鲜于将军突然一嗓子这么一吼，早把这家伙三魂吓出七魄，一头杵在泥地里，不敢再张狂。</P>
“来人！给我斩了他祭旗！”大将军一声吼，所有人都懵了！那胖参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呆住了。</P>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却又不便、不敢多言。</P>
有人心思机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察觉到大将军眼神间的一丝戏谑，登时不再开口替那胖大参军求饶。</P>
大将军瞟了一眼地上的“丧家之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斜一眼这个敢阻拦帝国大军的少年，他终于笑了：“小兄弟！你看这样行吗？”</P>
可惜，人家小伙子不吃这套，尽管泰山崩于面前他仍面色如常、站在那里悠然自若，丝毫不见一丝丝的慌张和局促，显得巍然不动，颇有前辈英豪刘（邦）、项（羽）、关（羽）、张（飞）的豪雄之风。</P>
连大将军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沉稳了。</P>
因为刚才这小子但凡表现得有一丝丝的怯懦，那下一个被杀的可能就是这小子他自己了。</P>
“小兄弟！”大将军鲜于略定终于又发了话：“他既打了你，让你破了相，我就打他！让他也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我赏他三十军棍！专打背脊！让他脊烂肉酥！这三十脊棍！你说！够不够？”</P>
真的为了替藩镇上一个小小的黑衣进奏“出口恶气”就要杀了京师府卫的参军，那不能够。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看看这个少年有没有那个胆量——如果他连这个胆量都没有，那他之前的行动要么是受人指使，不得不硬着头皮这么干，要么就是逞一时之勇，为了博身旁的美人一笑，逞英雄。</P>
现在看样子，他算是过关了。</P>
四目相对，大将军定定地看着他，少年也回以自信的回眸，面无惧色，神情不改。</P>
这少年一直冷眼旁观，袖手傲立一旁，似乎面前的整场“闹剧”都与自己无关。</P>
“谢将军为我主持了公道！”这少年也没惯着他，更没有给他面子，顺着他的坡下。只冷声拱手，算是回应。</P>
连鲜于略定都是一愣：看来这顿打今天这家伙是挨定了！</P>
也亏得这少年硬气，年轻气盛的不肯吃亏，反倒也让鲜于略定佩服起他的敢作敢当了。</P>
“你这小郎子，你叫什么？”大将军好奇地问。</P>
“赢！赢镇命！”</P>
“好！好！好名字！”</P>
深深地看了一眼赢镇命身边站着的雪炫，鲜于将军吩咐随从赏了他五十斤黄金，让他回去，继续为大军探听敌方接下来的所有动向，并且及时回报。</P>
远处，战鼓下，施刑的在计数，受刑的在哭嚎，都没闲着，那响亮的哀嚎抑扬顿挫，听得人心惊肉跳。</P>
筹码计划已定，鲜于略定将军打算包围安东，来个“围点打援”。</P>
正说着话呢，行进途中的马车外面已经下雪了。阴晴不定的天空终于有了清白颜色。</P>
原本就灰沉沉的天空似乎马上就要塌下来了。</P>
原本淅淅沥沥、若有若无的雨滴变成了冰清玉洁、朝露凝萃的雪花，天，更冷了。</P>
这是今年的初雪，比去年来得更早一点。</P>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还记得第一次和雪炫见面，是在另一位朝廷钦旨派到铁围城的大将军万崇恩万将军府上。</P>
那是六月末旬的一天，蝉鸣犬吠，不堪酷热，往来路人，树下乘凉。</P>
因为这位大将军向来颇受朝廷信任，委以全权重任。大将军便有了开府治事、自募僚属的绝对权力。</P>
整个大将军府刚刚开府，一切都是新的，什么大将军府的属官吏卒、校尉兵士、府卫卫队、家眷亲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来来往往，人流如织，彻夜不辍。所有人都忙翻了。</P>
我也是刚从州里调拨给大将军府听后差使的。因为还没有正式委以我任何官职，所以现在也没什么正事要干，无非是跟着大溜，忙前忙后地，帮着给搬运各种文档，偶尔给收拾库房，这两天跑得勤，将军府上下所有人我都差不多见过了，平时见着面，也都笑着点点头。大家也都和和乐乐的。</P>
没人知道，我其实是朝廷拍到这里充任耳目眼线的“暗桩”，是铁围城里唯一不用听从任何人指挥，只听命于进奏院号令的“黑衣进奏”之一。</P>
结果第二天我就见到了她，一个叫小鞠的女孩儿，很瘦很小，是真的很小很小一只，很可爱的女孩子，笑起来像银铃一样很有感染力，“喝喝喝”的浑身都在颤抖。</P>
据说这是大将军的外甥女，满府上下都喊她“小姑娘”！正赶上这回随将军前往边防驻地奉命驻守，她是想去跟着去游玩的。</P>
府上没有个正形儿的府卫士兵见着她都喜欢逗弄她两句。当然，是那种没有恶意的玩笑，毕竟那么娇柔可爱的小妮子，谁不稀罕？</P>
不过身为将军府的一名小小的“都虞候”，她是谁自然跟我没什么关系。</P>
身为一名大将军的亲随武官，如果能得到大将军的信任，那我以后也算是府上的心腹校尉了。</P>
就在我还正低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已然感受到头顶上那道炙热的目光了一抬头，却是小鞠那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娇羞模样。</P>
我被她的表情弄懵了——平日里我与她也仅仅是“点头之交”，真的很少很少说话，今天她怎么突然主动找我了？</P>
“那个……我房间里有一些东西……你能帮我拿到前院吗？”</P>
清脆爽朗、略显拘谨的声音，和我之前印象里那个明媚开朗的声音略有不同。但是我也不疑有他，点点头，但是还是提醒她：“你的东西都在后院，我帮你拿可以，但是我就不进你的闺房里了！你们女孩子家的房间，我……实在不好进去，你就把东西搬到门口，我再给你帮到前院，这样就好了！”</P>
“好！”这小妮子开心地拍拍手，竟然直接上来要拽着我往后院跑。</P>
我很识趣地挣脱开她，恭敬地一行礼，让她在前面“带路”。</P>
整个大将军府前前后后我都走遍了，当然不需要有人给我带路，只是在这里，该遵循的礼数不能不遵循。否则以大将军的脾气，看见我和他外甥女“拉拉扯扯”的，别给我砍了！</P>
后来过了好久好久我才知道，小鞠那天突然找我，单纯的就是因为和别人打赌了，她听说我在府里也是一直以“酸虞候”“着称”于人前人后，所以这才跟别人打赌，让我给她帮忙。等我老老实实地任由她摆弄了，她就赢了！</P>
为的就是看我会不会听话</P>
说白了就是拿我消遣。</P>
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还是老老实实地帮她把东西搬了。</P>
“那个……”活干到一半，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也有可能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浪费了我的时间，看我一直“埋头苦干”、又不说话，显得呆呆的，一副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样子，让她产生了一丝歉意，她一下蹿上来跟上我，看着我怀里还抱着要“帮她搬到前院”的一箱子杂物，她偷偷地拽了拽我的袖子，虽然看不到，但是我能感受得到。</P>
“今天上午麻烦你了！下午你有时间吗？我约了几个咱们府上的大哥哥和好几个府里的姐姐一起出去打猎春游！你也去吗？”</P>
“府上的大哥哥和好几个府里的……姐姐？”我听得一头雾水：“他们都是干嘛的？我认识吗？”</P>
“是几个我认识的、舅舅的亲卫随从！还有后院的役使姐姐！我跟她们关系很好的！”鞠婧祎一副讨好的谄媚表情。</P>
“哦——”我心里微风无澜，毫不心动，刚想拒绝，就找了个借口随便说了一句：“你在府里人缘很好嘛！谁都认识你！”</P>
“是啊！还有你啊！”这小妮子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天真无邪，一句话把我堵得死死的。我本来是要拒绝的，可是转念一想，我也是刚来的，趁这个机会和大家一起出去转一转走一走，也好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后的生活也就不至于谁都不认识，见面了也尴尬。</P>
“好！”我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她。</P>
“好！”她笑了。不得不承认，小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也很魔性，她的笑声很能感染身边人，让人心动，也让人感觉她是个鬼马精灵的女孩。</P>
春草纷飞，热浪腾空，鲜衣怒马，烈阳灼人。</P>
几匹高头大马挣开四蹄飞驰在春草盈盈的好日子里。马上的鲜衣少年恣意青春，让路边的行人好不艳羡。</P>
京里受皇恩新开府的左卫大将军万崇恩，他外甥女身着一袭俊俏的男子衣袍，带着一众男女仆从和亲随护卫，在京外的原野上拉弓搭箭，追得狼奔猪突，鸟惊雉飞……一时间整个原上都是他们欢快兴奋的呼喊声……</P>
我也在其中。</P>
我擅长控弦疾射之术，但是实在不太喜欢参与这种无聊的围猎游戏。</P>
我带了弓矢胡禄，却一箭未发。</P>
但就是在那一天，只因为我的一时大意，害她差点丢了性命。</P>
我叫……赢镇命，这是我对外的自称的名字。</P>
可是，对于她，我却又不忍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