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之中灯火通明,在外面看来的时候,只以为是要大宴宾客,不省油蜡,但到了府内,才发觉所有灯笼上都以灵符书画,整个府邸没有明显的暗处。过道、墙垣、树下、假山、回廊、门窗处处都悬着黄幡,绘着辟邪神咒、杀鬼神咒、斩妖神咒、诛魔神咒,配合着灯火照应,将整个程府化作一个水泄不通的铁桶。程府之中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黑狐闯进府中,便厉啸一声,被辟邪神光压制,巨大的身形不断变小,如同家鼠一般躲在五鬼的身后。五鬼立在庭中,鬼气被杀鬼神咒一激,也犹如刀剐一般,法力隐隐有溃散的征兆。但好在他们本就是灵鬼,又在修行鬼神之道,并非纯粹的鬼魅,也是亦鬼亦神。立刻以神相应对,以香火遮掩,激发五行神力,化作五色烟霞护在身边,将黑狐也护在其中。“主公,他们显然是早有准备,设伏许久了。”宫梦弼已经题完了字跟了进来,细长的眼眸看着程府内种种布置,跟在他身后的髑髅神吃了一惊,躲在宫梦弼的影子里。伏辛身上立刻冒起黑烟,也向前一扑,背着箱箧钻进宫梦弼的影子里,只露出一只脑袋,与髑髅神的高度相当。“既然已经摆下场子,岂能不进去一观?”宫梦弼向前走去,身后六条长尾烟霞一般游弋扫荡着。过门厅,门厅之中的黄幡便无风自燃,灯笼尽数燃起狐火。过轿厅,轿厅中的辟邪神咒、杀鬼神咒、斩妖神咒、诛魔神咒也依次失去灵光,黄幡上燃起幽火,如同开着花的鬼树。穿过过道,便见屏门。屏门紧闭,上面以朱砂绘着四大神咒,每一个道咒文都放着凛然神光,已经与前面的四大神咒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宫梦弼走到屏门前,那四大神咒便化作四个神灵,带着凛然杀气,怒目圆睁,手持神兵,在门上显化真形。屏门隔绝了视野,但宫梦弼清楚,对手就在屏门之后的庭院里。四大神咒化生的神灵引而不发,屏门之后也传来声音,道:“破门入户,不请自来,你是为那些狐狸报仇而来的?”“这么说来,是你杀的我门下子弟,将他们分尸镇压,不得超生了?”门内的声音道:“程生误我,看来那些狐狸非但不是没有靠山,反而靠山很大。”宫梦弼已经听出来了,他冷笑一声,道:“你心中已经有了畏惧,还想要拦住我吗。”“呵呵。”门内同样冷笑以对,道:“你可知你在向谁寻仇?”“愿闻其详。”“程生已经得了郡君的青眼,不日就将迎娶郡君的小女儿。你向他寻仇,便是向郡君寻仇,便得罪了皇家。你有多大的本事,能与人王血脉抗衡?”那声音苦劝道:“你修行不易,何必为了已经死掉的狐子狐孙搭上性命,何不与程生言和,就此息事宁人?程生愿向尊驾赔礼道歉,为尊驾修庙供奉,尊驾但有所求,程生都愿意满足。”“想不到我那狐子狐孙的性命,还能换来这样的富贵。”“尊驾,不要自误。”“要说和也可以,只要你与程生提头来见,我可以既往不咎,宽恕旁人。”“那就没得谈了?”“血债血偿罢了。”轰然一声雷响,屏门之上的四大神灵猛地钻了出来,大喝一声:“妖孽受死!”辟邪神剑、杀鬼神剑、斩妖神剑、诛魔神剑,四剑齐飞,化作流光舞动,向宫梦弼杀了过来。辟邪将军、杀鬼将军、斩妖将军、诛魔将军四大将军身披符甲,以雷火缠绕周身,又祭起辟邪葫芦、杀鬼令旗、斩妖飞刀、诛魔神箭,再度攻向宫梦弼。宫梦弼六条长尾齐齐舞动,化作大风流云,向左扫开四神剑,向右扫开四神器,背后升起明月,照在屏门之上。四神将不敢硬接,从屏门上飞了出去,屏门被明月照定,便化作白沙流去。五鬼大笑出声,五个鬼神显露法相,向四大神将扑了过去,五色烟霞转动,化作一圈霞岚飞轮,将四神剑吸摄住。“主公,交给我们吧。”宫梦弼眼泛碧色,屏门已经化作白沙流去,面前再无遮掩,庭院之中一览无余。只见庭院之中立着高高的泰一法坛,坛上立着日月旗、北斗旗、登龙旗,头戴七星冠、身披绿罗襕的魏法师手持法剑,立于坛上,目光看向宫梦弼,又惊又怒。“妖狐!”宫梦弼环视左右,就见法坛两侧,立着身着纸甲、手持兵刃的家兵。这些家兵双目紧闭,持兵刃而立,裸露的皮肤上绘满了符咒,纸甲上更是以朱砂绘着明艳的日月神符、北斗神符、登龙神符。宫梦弼踩着白沙走入庭院,夜风吹来阴云密布,不见星月之光。“你这样大费周章,可见是知道我会来。为什么呢?”魏法师道:“程生在郡君寿诞献宝,已经是郡君的准姑爷。这宝物被郡君的朋友见到,指点程生,将有后患报复,我便奉郡君之命,在此等候。”话说完了,魏法师才突然回过神,勃然大怒,喝道:“大胆,竟然对我使这样的妖法!”“妖狐!念你修行不易,何必与郡君作对,与王脉作对?就此退去,既往不咎,否则休怪我无情了!”宫梦弼叹道:“你这样色厉内荏的庸才,如何打消得了我的腔中怒火呢?”魏法师脸色胀红,法剑一指,脚踏罡步,喝道:“布阵!”日月旗、北斗旗、登龙旗随即摇动,庭院中的家兵随之变阵,在灵旗加持下,立刻化身阵眼,维持着法坛运转,使三道灵旗大放光芒。魏法师登临法坛,气势更足,以神力加持,法剑舞动,指向宫梦弼,以日月、北斗、苍龙神力降下可怕的神雷,朝宫梦弼轰杀了过去。“妖孽伏诛!”日月旗、北斗旗、登龙旗化作三位神灵,神相威严庄重,随着法剑指引,三道灵旗相合,神灵化作三道神光,将宫梦弼困在其中,而后霹雳落下,照得夜空犹如白昼一般。夜色深沉且黑暗,霹雳越亮,越显得黑暗深沉。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这一处光,其余所有地方,都已经被黑暗侵染。待到雷霆平息,魏法师目光紧紧盯住妖狐立身之处,微微喘着气,心中既有兴奋也悄悄松了一口。雷光散去,妖狐立身之处已经毫发无存,庭院都已经化作深坑。“妖狐不过如此。”魏法师终于放下心中大石,环顾四周,却忽然发现整个庭院都已经陷入巨大的黑暗之中。挂在墙垣之上、立在庭院之中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天上更无寸光。一个个成为阵眼的家兵身上的纸甲犹如黑暗里迅速降温的烙铁,明艳的朱砂光泽迅速消退,陷入了沉寂的黑暗,再也找不到了。“怎么可能?”“妖狐!妖狐!”魏法师握紧法剑,只觉得毛骨悚然。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只有脚下的法台、身前的灵旗还放着光。他催动法力,灌注在法台之上,维持着法台和灵旗的光芒。灵旗化作三位神灵,将他护在其中。但法台却从根基上一点一点爬上黑暗,一寸一寸熄灭灵光。魏法师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灌注在法台上的法力不断溃散、消失,他所修成的神通、法力,在这黑暗面前全然无从抵挡。黑暗如同蠕动的虫子,像是冰冷的毒蛇,爬上法台,又爬上灵旗,魏法师这才看清楚,这不是黑暗,这是诅咒。诅咒熄灭了灵旗的光芒,三神轰然溃散。“妖狐!妖狐!我不怕你!我不怕你!”魏法师拼命挥动法剑,向四周斩击着,剑刃飞出去的剑光照亮了虚空,却又迅速被黑暗吞没。好像斩中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斩中。“我不怕你!”魏法师周身爬满了诅咒的咒文,整个世界也陷入黑暗之中。在这纯粹的黑暗之中,他反而能看见了。那是一只巨大的黑狐,用一双残忍又怨毒的碧眼俯视着他。这黑狐的身躯比山还高,又比云还轻,仅仅是伏在程府上,就把所有的光辉都遮掩了。日月之光不得入、北斗之光不得入、苍龙之光不得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魏法师祭神请神之法,被遮掩的完完全全。诅咒的咒文遍布虚空,黑狐残忍地将魏法师吞入腹中,随后被无穷无尽的咒文淹没。宫梦弼从黑狐的毛发中走出来,踏过庭院,推开正厅。正厅中坐着一个浑身发抖的男人,看着宫梦弼,道:“你来报仇了?”宫梦弼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道:“法门虽然精妙,却骗不了我。”宫梦弼伸手一点,那男人便软倒在地,变成一个中年汉子,穿着与他气质并不相符的衣服,身上挂着一枚以程生的血绘制而成的李代桃僵的符咒,上面书着程生的姓名和生辰。“你是谁?”那中年汉子涕泗横流,道:“我是程家下人,老爷出千金买我的性命,命我穿上他的衣服鞋子,扮成他的模样在此等候。”“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全家老小都有好日子过了。”“我是要杀了你。你身上有狐子的怨气,动手的也有你一个。杀了你我再去杀程生,没有人会兑现他和你的承诺。”“不,不要!”黑狐猛地探出爪子,将此人捞在爪子里,而后一道吞入腹中。而后这黑狐才不断缩小,化作一只普通狐狸大小,落在宫梦弼脚边,微微摇动着尾巴。伏辛和髑髅神一直在旁观战,见宫梦弼得胜,髑髅神立刻赞叹道:“没想到主公在诅咒之道也这样精深,老鬼已经看不懂了。”“是法界同诅咒合流,所以这法师全无还手之力。”伏辛看懂了,于是解释道。髑髅神回头狠狠瞪了伏辛一眼。伏辛不明所以。髑髅神讪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正主不在此地,只怕藏在郡君府邸,要去郡君府邸要人吗?”黑狐吐出一枚符咒,上面留着程生的血和生辰八字,正是那枚李代桃僵符。“不,现在就宰了他。”宫梦弼把玩着这枚李代桃僵符,道:“等宰了他,再去郡君府邸会一会那位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