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震胖脸通红,端起瓦罐咕咚一口饮尽,烫得嘴唇发紫,仍不忘咀嚼,半块肉也不愿浪费。
荆藤察言观色半晌,接续前言,“陈氏清霜错手伤了洛奇,乃是自谦之说辞。御医们会诊之后曾言,殿下口鼻处烧伤严重,难堪吐纳之责。若非切开喉管借竹筒换气,恐怕撑不到天明诊治。”
梅震嘴疼,完全接不上话,只见陈永向荆藤投去暧昧难明之眼色,暗道要遭。
荆藤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反观陈氏放山,此子颇为不凡。国主曾令其沿水路南下赈灾,竟不知何时回京复命?更在刑部当值,实属为官典范。遥想近年第一场大火,起于翠衣巷楼上,也是小陈大人率众救之……此子制兵严明,尤擅防火,理应予以嘉奖。”
陈永气得险些掀了桌子,“死棺材脸,你什么意思?”
“噗……嗷!”
梅震忍不住笑,笑得嘴唇爆裂,渗出血来,疼得嗷嗷叫。
洛长风见状连忙放下汤碗,“荆大人不必如此划清界限。陈放山在你门下当值,往来必经你批复。”
荆藤欲言又止,洛长风单手下压,“梦州诸官上报灾情,直言陈放山赈灾有术。灾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更无卖儿卖女之恶行,遑论易子而食之惨象。孤王阅之,老怀大慰,这才下令召他回京。”
梅震不知从桌上寻得何物止血消肿,似乎嘴巴不疼了,“陛下,陈放山赈灾有成,谨遵上令,及时往返。而林楚凡缉凶无果,却逡巡多日,消息全无。此子历来胆大妄为,恐其远离王化,心生不臣。不如将其召回论罪……”
国主闻言,按压眉心不语。
陈永心中大石落地,不愿梅震肆意攀扯,悄然问道,“传闻昨夜贤孙女墨霜姑娘曾一同赴宴,不知何故,半途退走,这便起了火灾呀!”
梅震嘴上伤口再次裂开,“胡说八道!我家两个孙女,尽皆知书识礼,何曾赴那淫……银装素裹的宴会!”
荆藤见国主皱眉,出言将二人声音压下,“昨日火灾突发,伤及二位王子。实则只有四殿下受了烧伤。大王子沐浴时火情刚起,幸得陈清霜潜水相救……至于重伤之躯,据说是中了奇毒。”
“什么奇毒?”梅老头好了伤疤忘了疼,“药酒早已验过,并无毒性。老夫倒是听说,有人火场发怒,险些一刀捅死梁老头的孙女?两人那么近,鬼知道他发怒想杀的是谁。说不得是体虚气弱时被人毒打重伤的。”
荆藤眼见救不了该死的鬼,连忙低头端碗,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吃的什么。
“梁尚书的孙女儿……”洛长风沉吟半晌,“寻个合适的人选去问话,别吓到那孩子。”
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席间顿时一静,只剩荆藤碗筷相击之声。
洛长风恍若未闻,“案卷所载,老四烧伤当场还有一女子同在?”
荆藤推脱不过,硬着头皮搭话,“确有一女,乃是齐鸣渊的……夫人,林紫烟。”
梅震眼珠乱转,“我怎么听说,这女子是林楚凡从翠衣巷火场捡的。后经天香罗绮易容换颜,做成花魁模样送去王家,还敲了一大笔钱呢!”
陈永全当笑话听,“梅大人知之甚深呢。可知那女子何处去了?”
梅震脱口而出,“被天香罗绮领回玉露山庄,还有老梁那个孙女儿。要我说,这事儿和林楚凡脱不开关系。他家的侍女放火,再请他相好的救人,借此摆脱嫌疑,反而将赴会之人害惨了。”
席间又是一静,针落可闻。
梅震嘴唇裂开,“你们看我作甚?我说的不对?”
陈永举杯豪饮,“你说得太对了!对得都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梅震及时闭嘴,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玉露山庄。
客房内,罗绮考校盏盏医术。
小姑娘绕床数周,上下其手,“让那女人面见洛白露,真的好么?”
罗绮闻言一愣,似乎刚意识到那女人是谁,“有何不可?一个是洛云表妹,一个是洛云亲姐,她们之间的渊源比我们想得要深得多。”
盏盏摇头不语,从身后摸出几根长针作势欲扎。
幻影连闪,罗绮横跨半张床榻将针夺下,“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去根儿?再敢妄动针灸,我非把你手指头掰断不可!”
盏盏腰肢一软,伏地连滚,偷偷抢回一根银针,瞄准患者人中……大概是这个位置吧。
忽而腰身一紧,四肢酸麻,忍不住抬头看去。
罗绮静立床榻对面,手持两根银针冷笑,“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咔嚓!”
“啊……疼!”
盏盏食指折断,银针坠下,临落地前忽而止住,飘忽升起。
“鬼啊!”
盏盏吓得跳脚,腰身一酸,瘫倒在地,目露惊恐地看着一串幻影漂移。
有的捏针,有的拽手,有的抬腿,有的捏脸……不对,我在地上躺着好好的,怎么飘起来了!
幻影顺次融入罗绮身后,如同施展身法延迟了一般。
“影,影,影分身之术?”
罗绮挥袖撒下银针,上入人中,中刺胸口,下落关元,“你可是这般刺法?”
盏盏额头冷汗难消,仍忘不掉幻影加身的恐惧,“不是这般。一针人中,两针入耳。”
“入耳?”罗绮凝眉沉思,不得其所,“这是什么道理?”
盏盏开口,引得银针跳动,“此女中毒颇深,封闭五感。只需护住气血,强开七窍,此毒自解……”
罗绮面色转冷,“修了几天灵力在身,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当初若非楚凡心动恻隐,你早不知死在哪个狗笼子里。
后我临街遇伏,幸亏你冒死传信,引楚凡来救。你却因此重伤濒死,这是我欠你的。
最后全靠楚凡胆大妄为,冒泼天之险将你救回。你也因祸得福,学了这千里挑一的光灵力。”
盏盏面露不忿,终究未曾反驳。
罗绮看在眼中,微微一叹,“修灵在身,不同凡俗,飘飘然在所难免。但身为医者,行事更要有底线。你自经历多次生死,应该懂得,破坏容易,修复难。怎能动辄强催患者身体潜能?”
盏盏心生恍惚,仿佛回到病床之上,光灵入体的日子。
罗绮收回银针,塞回小盏手中,“指骨脱臼你自己会接。在此闭门思过,直到想出温和疗法为止。”
门户开合,光影闪动。
盏盏翻身上床,搂着昏迷不醒的某人,咔嚓一声将手指头接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