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进满脸菜色,迟疑道,“此前修整许久,门下弟子多有警觉,加之药人混沌,不知掩藏,这才提前获悉。
昨日鏖战许久,众人疲敝,加之夜晚露重,晨雾浓郁……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林楚凡气得摔冰,“眼下如何?你们除了药人、血竹帮之外,还曾招惹什么人?接连遭受围攻。”
杨百步断然道,“不曾!本门向来急公好义,鲜少与同道结怨。此番来犯,恐怕绕不开血竹帮。”
熊宝散去寒冰桌案,环绕高台凝出参差护栏,以期阻敌。
林楚凡被搅扰好事,气急败坏,“如此后路断绝之地,也不知你们逗留什么?更集结许多流民。”
许进怒气上涌,目视天心,张口欲言,被师尊拦下,“本派既已归顺,眼下还需大人发号施令。”
林楚凡拍了拍衣袖,“我不是来夺权的,你们照旧。此处几位修灵高手熬夜钻研解药,眼下不宜再战。或可收缩战圈,轮流修整,以逸待劳,静候强敌。”
许进含怒将命令分发下去。流民惊醒,就地埋锅造饭,似乎即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一般。
罗绮思量再三,为洛白露留下三日药量,默默领着盏盏离开玉露山庄。二女均未动用身法,行程缓慢,沿途似乎商讨些什么。亦或是罗绮授艺也未可知。
回到红袖馆时,已近晌午。
泠杳耐着性子陪师姐用些茶点、热汤,然而吃食根本堵不住她的嘴,唠叨起来没完。转述病情之余,数次撩拨盏盏答话。后者闷头进食,一声不吭,什么话也套不出来。
忽而门板碎裂,一道人影冲入,撞翻桌案,汤水洒了满地。
罗绮脚下轻点,带着座椅向后飘出,单手举着汤匙,抬眼看向来人,“我还没有吃完。”
泠杳爱惜衣物,不惜崩碎身下座椅也要出逃,难得还带走了盏。
赵双簧面色如其名,蜡黄中透着惨白,“你这女娃,传信求医已有数个时辰,怎么还在此处贪嘴?”
盏盏端着自己的碗默默上前,接过罗绮手中汤匙。
后者掏出手帕擦拭一番,幽幽言道,“前辈大病初愈,还需静养,不宜嗔怒,更忌须发皆张。别回头楚孑还没医好,您先走一步,城中大事无人执掌,岂非憾事?”
白日本无客人到访,门外却响起洞箫之音。
唐小青笑脸入内,先将师叔扶稳坐好,后不知从何处端出一碗茶来,恭恭敬敬送到罗绮手边。
罗绮神色稍缓,接过茶碗一嗅再嗅,终究没喝,“你也是来求情的?”
唐小青笑容不减,“不急,我先高歌一曲,代师叔赔罪……”
泠杳忽而从侧面窜出,夺过师姐手中茶碗,连拉带拽往外走,“唱歌改日都行,病人耽误不得!师姐,你说是吧?”
同门多年,泠杳的小心思被罗绮一眼识破。后者不由心生感慨,洞箫吹得如此清扬之人,唱歌竟然这般难听。
行至廊道拐角,罗绮忽而驻足,抬望天光,“将楚孑抬出来吧,此时日光正好,可助他疗伤。”
众人半信半疑,只得照做。
浣风谷一老一少,分前后抬着担架出得门来,其上竟是一只刺猬?不,是个形如刺猬般的人。为免丢脸,赵双簧刻意退去附近打杂的小厮。
楚孑状若昏迷,却又痛哼呻吟。他周身遍布漆黑色牛毛细针,竟然一滴血也没流。
罗绮对此手法惊为天人,恨不得立时飞到林府当面向便宜婆婆求教。
“泠杳所言不错”,罗绮绕场而走,“此伤诡谲难除,贸然处置难免伤及无辜。为求稳妥,不如将中了针的血肉挖去,静待新肉生出,定能无虞。”
“咳咳……”
赵双簧未及发怒,担架上的刺猬恰巧醒转,“别,罗绮,求你,别挖血肉。这伤是熟人做的,你去向她求个情,一准儿能解我痛苦。”
罗绮垂首凝视,这还是往昔那位俊朗飘逸的人杰么?
此伤虽重,却未危及性命,疼痛煎熬在所难免。若换楚凡在此,也会这般……摇尾乞怜?
罗绮被自己心中冒出的词惊到了,轻轻摇头。
不会。若林楚凡身中此伤,早就疼得破口大骂,满地打滚,甚至破罐子破摔,自己动手拔针……
若知晓自己能治此伤,恐怕还会把脸一抹,花言巧语纷至沓来……
不会的!换做楚凡,根本不会身受此伤。罗绮联想起洛白露所言所行,结合师妹转述,以及亲眼见到夜剑化针,心中五味杂陈。
这便是自己曾经托付终身的人么?竟然如此……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遑论礼义廉耻。
“啊……嚏!”
笔架山溶洞内传出震天响的喷嚏声,吓得洞外平台上的战斗停了数息。
待众人回望,见无事发生,立即扭脸投入战斗。
林楚凡揉着鼻子坐起,“一定是有人想我了。”
洛青禾忙将双手背后,死死捏住一叶荒草,“是啊!外面的人都想死你了。睡好了就快些起来,没有巫术控场,我们的劣势更大了。”
楚凡细细回忆鼻尖萦绕的一丝甜味儿,一时想不起在哪闻过,回道,“我才刚睡下,他们就打上来了!天心和子曦呢?”
洛青禾揉搓许久,将草叶毁尸灭迹,这才恢复往日习性,“三胖子,快点!对方又来人了,天心与子曦合力将其引开,我这才有机会喊你。熊宝还要照看星星,而且冰墙拦不住药人,还是你的火术顶用。”
见某人不为所动,青禾双手齐出,扯着袖子往外拉扯。
林楚凡醒神完毕,顺势跃起,反拽着青禾向外急掠。不知何时,他的身法已经超过洛青禾。
洞外喊杀声不小,却分成两个腔调。一者由药人喉头挤出,低哑嘶吼,不似人声。二者由劈山派带头,每每出招劈砍,必接上一句呼喝,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助威。
昨夜倒映月光的平台已然凌乱,血迹,冰渣,碎肉凌乱满地。躲闪、追击时一脚踩上去,还能挤出滑腻的声响。
冰熊护着襁褓躲在洞口附近,背靠山壁,间或喷出寒气加固四周护栏,得空单掌拍地,凝出一层冰晶偷袭。
常有失足者跌倒,继而被敌人或同伙攻击,甚至丧命。
林楚凡审视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此番进攻方有两种人,除药人外,更有许多修灵入门者,手持竹筒进攻。
这群人也是受到熊哥重点关照的,但凡失足滑倒,必遭身旁药人猛扑,或咬咽喉,或扭脖颈,幸存者极少。
药人疯魔,敌我不分。
青禾抽出衣袖,小跑过去抱起婴儿,回头怒骂,“死胖子,发什么呆?快打!若非我实力不济,不宜混战,哪轮得到你?”
你实力不济?也许吧,一分为二之后,实力有所跌落在所难免。
林楚凡摇头散去心中遐想,双手翻飞,一左一右送出两条火线。火线腾空渐长,越过人群落入高台之下。
霎时火起,林雾蒸腾,惨叫盈野。
敌人以竹为武器者,见势不妙,转身即走,留下药人垫后。
劈山派弟子作势欲追,被许进拦下,偕同灾民精壮者专心清理高台之上的药人。
得火术支援,攻守之势逆转,众人备受鼓舞,很快将高台清理一空,唯余满地斑驳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