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处河谷,上游种满了梨树,下游全是桃树。
河谷南边的半坡上,有一块儿旱田,田间有个瞧着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在辛苦锄地。
入秋了,早晚凉爽,但午时的大太阳还是晒得慌。
几天赶路,终于是到了束柳国地界,其实是绕了一下,此时在往刑寒藻长大的地方去,反倒要往东北走一段儿。
刘景浊一步跳了下去,落在地边上。
还真是干的入迷,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刑寒藻轻轻落在刘景浊身边,就蹲着,没说话。
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一双布鞋丢在地边,打着赤脚翻地。仔细看的话,锄头磨得噌亮。
刘景浊小声问道:“见过就这么一下下锄地,把锄头磨没了的吗”
刑寒藻咋舌道:“那得用多久铁做的,不至于吧”
刘景浊笑道:“那可真至于,跟九和国那帮人不一样,大多农人都会觉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能他们话说不了这么漂亮,但事儿做的会极其漂亮。”
铁杵磨成针的人刘景浊没见过,但把锄头磨成铁片的人,刘景浊是真见过的,还不少呢。
两人聊了好一会了,中年人终于是累了,停下来擦了擦额头汗水,冷不丁一转头,这才瞧见蹲在地边的两道身影。
日光实在刺眼,汉子伸手遮住阳光,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总觉得有些眼熟。
刘景浊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问道:“你娘的腿好了没娶上媳妇儿了吗
”
中年人这才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帮着自己推车的年轻人。
“哎呀!神仙老爷你回来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中年人作势要跪,刘景浊赶忙一个瞬身过去,将其托住。
“行了,先答话。”
中年人缓缓起身,咧嘴一笑,笑容又黯淡了下去。
“老娘的腿好了,可几年前没过去一个冬天。我娘走之前我娶上了媳妇儿,多谢神仙老爷记挂。这些年神仙老爷去哪儿了我娘走之前还念叨,我们家祖祖辈辈都要记住神仙老爷的恩情的。”
刘景浊摆摆手,笑道:“我也没帮你种地挣钱的,记这个作甚”
中年人笑得极其开心,“不说了,走,咱们回家吃饭去。”
刘景浊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了,下次路过再吃,我着急赶路,也就跟你说几句话。”
说着又掏出几两银子,“买头牛去,能轻松些,也能多开几块地,日子就有了盼头。”
中年人推脱道:“可不敢要,我……”
“收着吧,好好过日子。”
喊了一句寒藻,两人同时返回剑舟。
现在刘景浊终于是有了些笑脸。
自打九和国出来,他可就一直板着脸的。
两位大剑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会做这种事”
“难道你就会”
“所以人家是山主嘛!”
扪心自问,曹风觉得自己要是碰见这种事,撑死了丢些钱,绝不会跟人啰里啰嗦聊几句,别说几句,一句都嫌
多。
原因很简单,嫌麻烦。
自上剑舟以来,刘景浊首次面向船尾,以背部阻挡罡风。
他问道:“你不是有两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吗回去之后可以找他们喝酒,但一定要上家里找上家里喝。都奔三十的人,多半已经成家,你又是个女子,省的被人误会。”
刑寒藻白眼道:“以前山主下令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么多在戍己楼上,山主就是抛下一件事,几天之后要见结果,可从不考虑我们难不难。”
刘景浊淡然道:“不是不考虑,是觉得你们做得到,你们也必须做得到。”
也是这会儿,刘景浊才发现,自己大多数时候,还是把身边的丫头跟小子们当做孩子,其实他们都长大了。
就像刑寒藻,比刘景浊小十六岁,其实已经三十了,姜柚也三十了。放在凡俗市井,孩子都在读私塾,而自己还觉得她们是个孩子。
这个毛病得改一改。
这天傍晚,四人进了一处小城,刘景浊笑着说他还在这城里牢狱之中蹲过呢。
走去一处茶铺,门口两个至多十岁的孩子,各自拿着一柄木剑,打的有来有回。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瞧着一边儿大。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
刘景浊问道:“到现在十二年多才首次回乡,感觉如何”
刑寒藻咧嘴一笑,“就是舒坦!”
曹风凑过去刑寒藻身边,问道:“寒藻丫头,里边儿茶叶能拿吗
我是说不给钱的那种。”
顾衣珏扭头问道:“曹大剑仙,好意思吗”
平常顾衣珏其实挺正经的,跟曹风在一块儿,倒是显得不那么正经了。
刘景浊没搭理二人,因为前方两个孩子,互相敲到了头,此时各自蹲在一边,哭鼻子呢。
刘景浊笑着上前,一手按住一颗小脑袋,先看向男孩:“你叫姚新语”
男孩一愣,刘景浊已经看向了女孩,“你叫姚新沐”
“你们两个谁大啊”
女孩立马止住哭声,喊道:“我我我!”
男孩撇着嘴,委屈巴巴的:“就大我不到半个时辰,我才不叫她姐姐呢!”
都给刘景浊逗乐了,“大一刻也是大啊!你们的爹娘呢”
铺子里真好走出来个妇人,手里拎着柳条,看样子是常用的啊!
“你们两个……刘先生还有这是,寒藻吗”
刑寒藻笑着上前,轻声道:“小妏姐,是我。”
十二年前还很年轻的女子,如今已经有些显老了。
小妏赶忙说道:“你们两个赶紧回去,告诉你爹,就说刘先生跟寒藻来了,让他赶紧去捡些田螺去!等天黑了就瞧不见了。”
说完就忙不迭的关门,一边关一边说道:“姜柚那丫头,走的时候太急,想让她带点东西都没带上,幸好你们回来了。这些年上哪儿去了寒藻也是的,你跟玉川简直一点音讯都没有。”
听着有些絮叨,回去路上,刘景浊问道:“老婆婆还在吗”
小妏轻声道:“姜柚走了没多久就去了,临走前还念叨,说柚丫头跟荞丫头好像。”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实在是……”
小妏却说道:“太奶奶走了没几天,爹也走了。”
见刘景浊有些沉默,小妏赶忙说道:“这两位是寒藻也不介绍介绍”
刑寒藻便指着曹风说道:“这是我们青椋山的首席供奉,那位是青鱼峰主,都是我们山主的下属。”
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一会儿就到了一处院子。
刑寒藻打听了一下自己两个玩伴,听说一个孩子都四五岁了,另一个刚刚成婚不久,早回个把月还能赶上吃喜酒呢。
刑寒藻一个女孩子,玩伴却男的。
就像是许久没见的远房亲戚,招待那叫一个客气啊!
两个孩子倒是都不怕生,依旧在院中舞剑,那真是风魔乱舞啊!
天沉下来后,姚生水提着一筐田螺回来,看样子是很着急,满头大汉。
两个孩子一股脑儿冲过去,抢着喊爹。
看得顾衣珏那叫一个羡慕啊!
曹风打趣道:“再憋几年,北楼主长大还需要些日子。”
顾衣珏只轻声道:“我羡慕在,我从来没个可以黏的爹。”
要是院子里别人说这话,曹风还能感动一番,可你顾衣珏一千多岁的老家伙了,你爹的骨头估计都成灰了吧说这话不恶心
于是曹风气笑道:“你给我死一边儿去!”
姚生水让两个孩子把田螺提去厨房,刑寒藻也去帮忙了。
他
擦了擦手,对着刘景浊微微拱手,叹息道:“你怎么不见老啊”
刘景浊轻声道:“可你老了。”
姚生水笑道:“都过了四十了,该老了。刘先生与这两位先坐,我去取酒。”
刘景浊转过头,问道:“这两个孩子还不赖吧”
顾衣珏瞬间明了,抢先开口:“男孩给我做弟子。”
曹风无奈道:“那我就手收那小丫头呗。”
刘景浊呵呵一笑:“想得美!”
其实是因为青椋山太远,刘景浊不想这么早把两个孩子带走。
回头给葬剑城一封信,看看左春树愿不愿意收徒吧。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让孙文惇来了。
一顿炒田螺,刘景浊可终于吃上了。
此时刘景浊才说道:“我娘喜欢吃这个,是个老奶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