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414章 邓析的是非之辩(2 / 2)

孙武多少有些恼怒,但还是忍了下来,他向来稳重,也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敢问叶公,若叶公借了朋友一把剑,而这位仁兄即将疯癫而欲杀人,所以执意要叶公还剑,那敢问叶公此时究竟是还呢?还是不还呢?至于‘利是害非’,又何以知道自己利的便为是?而害的便是非呢?”

“至于‘大公无私’……呵呵,那更是无稽之谈!正所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是非无穷。’世间又有何人能兼顾得了天下所有人的是非呢?”

“君主们所自认为的大公,当真是大公吗?那若是制作了对民众不利的律法,而民众还要按照这个去执行,那是否是正义的呢?他们若是本身就没有搞清楚究竟何为‘大公’,那‘无私’又该从何说起呢?”

——

第414章_两可学说

邓析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思,是非曲直,确实本就难有定论,而且站在不同的角度,也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门口处又来了一群披麻戴孝的人,看到院门大开,便当即是涌了进来。

当先的乃是一名孝子,只见他跪拜在地,请愿道:

“先生,眼下有一件难事。大家都说先生极有智慧,所以还请先生能指点迷津!”

邓析将李然等人放在一边,起身将那个孝子拖拽起来:

“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何必行此大礼?”

原来,这家人是淹死了人,却被另一家捞去了尸身。这家人自然是要前往求尸,岂料捞到尸身的人却漫天要价。他们固然亦是家庭殷实,但也觉得有些受不了这个价码。

邓析听完,却是玩世不恭的一笑置之:

“你们为何着急?得到尸身的人,难道他们还能卖给别人吗?迟早不还是要赊给你们?”

这家人听到这话,顿时恍然大悟,纷纷道谢,感恩戴德的离去。

待他们刚走不久,却又有一批人是涌了进来,原来却是捡到尸身的那一家子。他们听闻了邓析是给那一家子是出了主意,便是特意前来兴师问罪来的!

而邓析见状,却又是笑道:

“你们也可宽心,他们又无有别处可以买到,既是无可替代的,那总归还是要来找你们的!”

这一帮人一听,亦是茅塞顿开,对邓析千恩万谢之后,这才离开。

邓析以这一番诡辩之术断桉,却是让目睹这一切的众人均是目瞪口呆,也不由得信服。

李然随后开口道:

“先生这个处理办法,看似不作为,实则是站在双方的利益而说,最终谁都会沉不住气,并以此做出让步,实在是高妙得很啊!”

邓析闻言,便是起了身,并来到李然的面前,将其再次是上下细细端详了一番。

只因他见叶公对此人一直亦是景礼有加,故而也据此是猜出了李然的身份来:

“一直不曾互通大名,足下莫非便是名扬天下的李然李子明?”

李然客客气气的说道:

“名扬天下不敢当,不才确是李然。”

邓析点了点头:

“既然是子明先生,那么析便再贻笑大方说几句,还望先生赐教,析始终认为,‘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这虽然容易被人说为我邓析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但世人又有几人知道能懂析之心意?!”

李然拱起双手,作揖后是彬彬有礼的回道:

“还请先生详言之。”

“正如周王伐纣,周王无罪,伯夷叔齐亦无错!只不过是站的角度不同。而看待问题的是非就会不同,这便是世间所存在的真实。只不过,素来无人去辨明,故而于道统之上有所疏忽罢了。”

“既然,以是为非,以非为皆为常理,那么又岂能避重就轻呢?所以,务必要重视此事方可啊!”

李然闻言,不由心悦诚服道:

“先生所言极是!”

“然而现在的君主,对同与不同的差别已没有了辨别能力,根本就定不了是非对错。于是,就造成了天底下的人皆是黑白不分,清浊难理的局面。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很久了。”

“不诚心闻所未闻,不诚心见所未见,不用心去谋划,又如何能达到预期?不用智慧思虑,就不能防患于未然。”

“所以作为君主,若心思缜密,料事如神,则臣下之人皆无贪腐之心。若其君只知道把民众的耳目给掩塞住,总是用一套极为简明的逻辑去武断是非,那么民众终将会因为恐慌而震怒!”

(异同之不可别,是非之不可定,白黑之不可分,清浊之不可理,久矣!诚听能闻于无声,视能见于无形,计能规于未兆,虑能防于未然,斯无他也。不以耳听,则通于无声矣!不以目视,则照于无形矣!不以心计,则达于无兆矣!不以知虑,则合于未然矣!君者,思于匿影,群下无私,掩目塞耳万民恐震。——邓析《无厚篇》。)

李然闻言,不无由衷的叹道:

“听君一席话,胜活十载!先生真乃大才啊!”

而邓析则是继续说道:

“循名责实,君之事也;奉法宣令,臣之职也。下不得自擅,上操其柄而不理者,未之有也。君有三累,臣有四责。何谓三累?惟亲所信,一累;以名取士,二累;近故亲疏,三累。何谓四责?受重赏而无功,工责;居大位而不治,二责;理官而不平,三责;御军阵而奔北,四责。君无三累,臣无四责,可以安国。”

这些话的意思是,按照法律条文落实责任,这是君主应该做的事情,奉行法律是臣子的职责,臣子不得乱来,君有三种拖累,臣子则是有四种失责。

三种拖累其一唯亲信是听,其二以虚名取士,其三为近故亲疏。

四种失责则是,一是无功受赏,二是尸位素餐,三是处事不平,四是玩忽职守。

如果国君没有这三种拖累,臣子没有这四种失责,国家自然也就安然了。

李然听完这些话,更加断定此人实在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不禁深鞠一躬言道:

“先生如此大才,何不出山一展宏愿?叶邑虽小,却也犹藏万家之室,足够先生能有所作为!”

邓析却不由笑道:

“子明先生当真愿意请在下出山?不嫌在下曾是坏了子产大夫的名声?”

看来邓析对于李然和子产大夫的交情,亦是略知一二的。

“唯才是举,先生在郑国所为,于此又有何妨?且若真是依着子产大夫的心性,他若真觉得先生乃是一祸乱之人,恐怕早已是留不得先生了!”

世人一直流传邓析是被子产大夫所杀,这其实是一处谬误。

其实,子产也同样认为“礼”是“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实则之。”

就这一点而言,子产和邓析本就是相符的。

而且,子产向来是有容人之量的,早年的“不毁乡校”便是实证!

(另根据《左传》所载,邓析也确实并非为子产所杀,而是后来被郑国的另一名执政卿驷颛所杀,而《吕氏春秋》中言及邓析是被子产所杀,应是谬误。)

“而如今叶邑情形和郑邑相彷,但也有些许不同之处,此正是先生大用之时,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邓析闻言,不由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既如此……来人,将我的竹刑拿来!”

闻言,只见家中的小童是推着一辆独轮车走了出来。

“析在郑国不得志,但确如子明先生所言,子产大夫能留下析的一条性命,且并未将此《竹刑》尽毁,也许多少是怜惜析身上还有那么一点可用之才,这才手下留情的。今日,承蒙子明先生如此看重,析若是无动于衷,恐怕有不识好歹之嫌。”

“这一车的《竹刑》,乃析毕生之所学,还望子明先生能够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