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泰祥街上,周老头亦步亦趋。他明明是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前行,但京兆府距离此处少说也有二十里的脚程,再加上穿街过巷,路程就更显长远。老人溜溜达达,没出半个时辰就到了此地,脸不红气不喘,就像是在门前遛弯,根本不费力气。周老头在长安城定居的时间不短,记得他刚到长安城时,就像是得了一场大病,瘦骨嶙峋,气若游丝,就是比起逃荒的难民还要落魄十分。当时还是少年的宁元山偶然在街上发现了他,最后将他背回了家中,经过一番悉心照料,老人这才慢慢熬了过来。那段时间,周老头虽住在宁元山的家中,但他总能变戏法似得,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些银钱,很是神奇,然后再交给宁元山,让他去药铺帮自己抓药。可以说,那段时间宁元山着实帮了周老头不少。后来周老头渐渐痊愈,可等他彻底恢复以后,什么感激的话也没留,径自离去,跑到朱雀大街支了个小摊,帮人瞧病。那会没人信得过这个糟老头,见他不修边幅,衣衫破烂,只认为他是个招摇撞骗的野郎中,生意自然也就十分凄惨。后来,宁大武离世,宁元山已经长大成人,便接替了他爹的差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这宁元山也算出息,年纪轻轻,愣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升到了巡捕的位置,简直匪夷所思。再后来,宁元山通过自己的关系,将周老头请进京兆府当起了坐堂大夫,周老头这才结束居无定所的日子。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近三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就连长安城都多了几丝沧桑,可周老头依旧是当年那副模样,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从哪来,今后又会到哪里去。老人原本认识朱雀街上的宁家老宅,不过后来宁元山身受重伤,家道中落,一家人全搬到了榕花巷。这些年他也从来没有来过此处,所以他并不知道榕花巷在什么地方,当然他今日前来也并非为了此事。此时,赌坊门前已被人打扫的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街上虽没恢复往日那一片繁华模样,可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周老头走在人群当中,偶尔朝人打听上午之事,可众人仿佛见了鬼一般,神色一慌纷纷摇头,皆惧于黑虎帮的淫威,怕自己多嘴多舌祸及己身和家人,摇摇头匆匆离去。趋吉避凶,人之常情!老人也不着急,缓缓走在街上,过了一段时间,兴许是走的累了又或者口渴,当他路过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时,停顿片刻后走了进去。一进茶馆,店内冷冷清清,就连炭炉都显得没精打采,死气沉沉。老掌柜听到声响,抬头见是一位老人,他立马走出柜台,笑着说道:“老哥哥,进来歇歇脚啊,想喝点什么茶?”周老头缓缓落座,一改往日冰冷,笑容和蔼可亲,“今日出门走的急,忘记带钱了,来壶开水解解渴就好。”老掌柜闻言神色一凛,语气很是真挚,“那哪能行,都是街坊邻里,跑到我这小茶馆不为喝茶只喝开水,要是让街坊听说了,还不背后戳我脊梁骨,老哥哥放心吧,没带钱不要紧,这次算我请了不用客气。”话落,老掌柜不由分说,转身走向后院。周老头坐在茶桌前左右打量,忽然看到茶馆内还有一位老妇人,想来应该是那老掌柜的老伴儿。一介贫妇本不该引起老人注意,可周老头仅仅是暼了一眼,就察觉那老妇人有些不正常,有些魂不守舍,没精打采,嘴里念念有词,只是那声音太过细微,有些听不真切。老人内心有些惊异,一眼便看出其中猫腻,可他选择不动声色。不多时。老掌柜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壶热茶,笑容满面。茶斟七分满,留有三分情。老掌柜的热情与善良,早已将那小小茶碗灌的满满当当。“老哥哥请慢用。”周老头表现的额十分客气,双手接过茶碗,道了一声谢,随后又开口说道:“掌柜的。”老掌柜笑着看向周老头,问道:“老哥哥还有什么需要。”周老头毫不犹豫的问了一句:“今天出门晚,刚才在街上闲逛,我听闻咱这街上又出事了?”老掌柜神色一慌,谨慎的朝门外瞅了一眼,随后小声说道:“老哥哥小声点,可不敢乱说,那黑虎帮人多势众无恶不作,千万别让他们听了去,不然咱这日子就没法过了。”黑虎帮穷凶极恶,无所不为,周老头今日深有体会,不然这街坊百姓何必变的如此胆小如。他话锋一转,似唠家常一般闲聊道:“也不知这京兆府到底是干啥吃的,还有那宁小差到底管不管这事,黑虎帮光天化日就敢殴打朝廷差役,也太猖獗了一些。”兴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老掌柜挺喜欢和眼前老人说话,他再次朝门外看了一眼,反正店内也没有客人,索性直接将店门关闭。随后,老掌柜又走进柜台端出一盘干果、点心,这才回到桌前。周老头见状连忙说道:“喝口茶就好,您不必如此张罗破费。”老掌柜置若罔闻,将那盘干果点心轻轻放在茶桌上,慢慢坐在桌前。他深深叹口气,这才缓缓说了一句:“谁说不是呢,这黑虎帮目无王法,如此猖獗,咱当今圣上这么英明,怎么就偏偏能容忍长安城有这么一颗毒瘤存在。”周老头呵呵一笑置之不理,他看似无意,不留痕迹的问了一句:“我看这大街上已经啥事也没有了,就是不知道那宁小差怎么样了。”老掌柜闻言沉思片刻,有些庆幸:“当时场面那么混乱,谁敢凑上前去看,不过后来我听附近的街坊说,晌午的时候有人在榕花巷附近见到了宁小差,这孩子应该是没事,唉,要说这孩子也是命苦,就是不知道今后那黑虎帮的人会不会再找他麻烦。”周老头听到此处,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不想再过多停留。他端起茶碗浅尝一口,笑着对老掌柜说道:“不瞒您说,我年轻时学过几手岐黄之术,方才我察觉弟妹神情呆滞,淡漠痴傻,想必是不久前受了惊吓,导致气乱血衰,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这样吧,我也不让您亏了这份茶钱,我这有个方子可起到静心凝神,补血养气的作用,你拿纸笔来,我给你记一下,一日一副,三日便可恢复正常。”老掌柜闻言突然瞪大了双眼万分激动,甚至喜极而泣,对周老头的话深信不疑。这事说来话长,半月之前一个夜里,他本来就要打烊,可突然又来了两桌客人。老两口出于好心,便晚关了会门,没成想自那以后,老妇人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些时日,老掌柜为了治好老伴的病,可以说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可他领着老伴看了好几家郎中都说是,年老体衰并无大碍,修养一段时日便可,可眼看着老伴神志一天比一天混乱,老掌柜心急如焚,愁眉不展。此时他听闻老人所言,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忙不迭的走回柜台取来纸笔。一片善心,一杯暖茶。终于得来那一份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