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周老头回到厢房时,一开门便闻到一股焦糊味道,砂勺内的汤药早已熬尽,宁念则趴在门前的地上昏睡过去。老人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搭在少年脉门之上,闭目感知片刻,察觉少年体内气血沸腾,欣欣向荣,之前受损的五脏经过浑厚气血不断滋养,伤势好了将近一半,他看向少年的目光突然有着几许赞赏。平日里,宁念是个睡觉很轻的人,这会周老头从进屋到把脉,都没有将他扰醒,可见昨日那番经历何等凶险,着实把他折磨的不轻。宁念一直昏睡,老人见状摇摇头,抬手伸出食指,在少年眉心轻轻一点。少年浑身一颤,悠悠转醒,看清周老头后会心一笑。老人则缓缓起身,坐在桌前望着地上的宁念冷声道:“到底是年轻人,打小习武,底子就是好。”宁念从地上爬起,举手投足间劲力充沛,气血浑厚,呼吸绵长,他疑惑的望向周老头。老人眼睑下耷,琢磨片刻后解释道:“你悟性不错,虽没有武道大家在旁引导指点,但你自小日复一日勤奋习武,厚积薄发,再以那几副药的药力,借力打力,一举突破到武道三品,自身气血劲力有所增长不足为奇。”宁念面色平静,掸掸衣物上的泥土,稚嫩的脸庞上充满认真:“就是感觉力气大了点,气血足了点,不知道现在与之前能有什么区别?”老人瞟了少年一眼,缓缓道:“老夫行医这些年,对人体筋骨脉络自然有一番独特的理解,但你若真让我去细说这纯粹武道的路子要怎么走,老夫也不敢妄言。”山上人炼气养魂,世间人锻体修意。这两种修炼方式所追所求,无外乎“长生”二字。但山上炼气之人首先讲究的便是根骨资质,然后再借用那无上修真秘法,从而使自身七窍以及周身气穴毛孔大张,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周天运转,借此与天地一息,进而感悟天地造化,稳固元神,锻炼体魄,以求达到与天地共存的无上境界。反观这走纯粹武道路子的世间人,既不用习得修真妙法,更不需根骨资质,人人皆可练习,虽也有人能借此脱胎换骨,增长寿元,但最终还是不受天地认可,不得大道真意,避不开生死轮回。宁念与周老头接触久了,见他时不时露上一手,虽说并不是那种移山填海,惊天动地的大神通,但也足以令少年震撼不已,他自然而然也就猜到老人身份并不简单。他知道这周老头懂便是懂,不懂也不会误人子弟乱说一通,垂首思忖片刻后忽然问道:“周爷爷,我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了?”周老头一直在打量眼前少年,闻言突然说道:“你突然突破武道境界,体内五脏自成一脉,气血游走其中不断裨补滋养,一夜之间伤势好了近半,老夫本以为你会在我这多住几日,现在看来当日倒是老夫妄言了。”宁念闻言微微躬身,朝着老人一拜。周老头却摆摆手,话茬一转接着说道:“你小子记性好,悟性高,你不是一直想学我那正骨的手法吗,老夫既然答应教你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不过老夫也不妨告诉你,这东西你学了也是白学。”宁念闻言咧嘴一笑,转身走回床边找到那个髹漆木俑,恭敬回了一句:“艺多不压身,若是有一日我真不做衙役了,没准还真会去开家医馆,那样也能有口饭吃不是。”老人没搭理少年话茬,他神色郑重,望着那木俑摇摇头,不屑道:“用那玩意怎么学,这手法得用人练。”宁念闻言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老人,不确定的问了一句:“用人练?”周老头没有过多解释,站起身径直来到门外,见有一内衙从不远处路过,直接朝那人招招手。那名内衙见状满心欢喜来到近前,问了一句:“周爷,您找我?”周老头一脸不耐,点点头冷声道:“去床上躺好。”内衙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张着嘴,一脸狐疑,半晌才问了一嘴:“周爷,这大白天我躺床上干啥?”周老头默不作声直接转身回屋,根本不给那内衙说话的机会。内衙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得罪周老头,只好默默跟着走进厢房。周老头走进屋内不理宁念,直接来到床边扭头瞟了内衙一眼,示意他去床上躺好。内衙一脸茫然,看看桌前少年,再看看床边的周老头,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乖乖躺到床上。宁念见状想上前劝阻,却被周老头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内衙不傻,刚躺下便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内心咯噔一沉。他半躺在床上强颜欢笑,朝周老头问道:“周爷,您有啥事就直说呗,我胆子小,您老别吓我,这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要干啥?”周老头扭过头看向衙役,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慈祥。内衙心头更慌,这周老头可从来没对谁慈祥过,他察觉不对,赶忙挣扎着起身。周老头眼疾手快,见那内衙想走,伸手在其胸前轻轻一点。内衙身子一麻,直挺挺躺了回去,想要惊呼却被老人抬手在下颚一抹,内衙立时下巴脱臼,口不能言,一脸惊恐的看着眼前老人,嘴里发出“呵呵”的惊恐声。周老头此时脸上慈祥不见,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声叮嘱一句:“放心吧,老夫只救人,不害人。”说完,周老头又扭头瞪向宁念,呵斥道:“你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用心记,用心学。”宁念瞠目结舌,既惊叹于老人那神鬼莫测的拿人手法,又震惊这老头做事是真没下限,他始终觉得老人如此做法有些不地道,万一不小心真把那内衙整坏怎么办。周老头似是看穿少年心思,冷着脸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不想学了?”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心翼翼试探一句:“想,不过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老人脸露嘲讽,冷声道:“要不你躺这?”宁念猛地打个冷颤,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赶忙老老实实来到床前。周老头翻翻白眼,转过头双手在内衙周身,上下游走,就如同一个色鬼突然见到一副美丽动人的少女**一般,力度轻揉,不放过身体的每一寸。他一边摸,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各种经络穴位,以及人体骨骼。宁念站在身旁,仔细观摩,将老人说过的话全记在心里。周老头将内衙周身摸过一遍后,一把拉过宁念,让他亲自上手去体会感受。宁念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按在内衙身体上。内衙更加惊恐,拼命摇头,朝着少年眼露乞求。周老头看在眼中,直接一指点在内衙眉心,那名内衙立马昏睡过去。宁念长舒口气,摸到内衙骨节处,学着老人的样子,接了卸,卸了接,手法逐渐熟练,可他仍有不解,问道:“周爷爷,为什么您只需要轻轻一抹,而我却需要这么费事。”老人闻言看向少年,眼神有些怪异,淡淡道:“老夫替人接骨用的是气,你用的是力,当然不一样了。”宁念转头望向老人。周老头摇摇头,说道:“这气,老夫可教不了你,除非……”老人的话语戛然而止,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宁念见状没有追问,想了想反而问道:“那气和意又有什么区别。”周老头闻言嘿嘿一笑,骂道:“你小子这脑子是真好使,老夫一早就猜到你小子能琢磨出点歪门邪道,不过这种事你想都不用想,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莫说见过就是听都不曾听闻,这世间能有谁把意运用到如此娴熟细微的地步。”宁念眼前一亮,没有过多言语,他摸着那内衙的周身骨骼,内心总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冥冥中体内劲力似要破体而出一般。周老头忽有所察,按住宁念的手,盯着他莫名道:“不应该呀,纵然是滴水石穿日积月累,可你武道境界毕竟不高,身旁又没有那登堂入室的武道大家点拨引导,怎么会突然领悟到意的那层门槛。”少年闻言,懵懵懂懂。周老头沉思片刻,说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有任何杂念,只需记住我教你的这些,你若一不小心踏入歧途导致自身走火入魔,老夫可没那个本事把你救回来。”宁念见老人神色郑重,只得放下心中杂念,将心思全放在那内衙身上。一天的时间,这一老一少把那名内衙浑身的骨头,接了卸,卸了接。那内衙中间醒过来几次,可最终被周老头再次点晕过去,就这么在昏迷中被整整折磨了一天。直至傍晚时分,周老头放他离开时,那内衙浑身酸痛,虚脱的就如同一个用色过度的痨病鬼,两股打颤,身子佝偻,说话有气无力。一连三日。周老头为了让宁念彻底记牢,三天的时间里又找来三个大小内衙,一番折腾,直至最后这事传开,再没人敢从厢房附近路过方才罢休。后来几日,老人见宁念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便带他走出京兆府,以假借公差巡查之名,在附近大小药房招摇撞骗,教宁念认识各类不同的药草。宁念对老人做事风格早已了解,可也无可奈何。说到底老人能不藏私,肯将这一身的本事倾囊相授,如醍醐灌顶一股脑全教给他,这本就是一种变相的恩情……